开局一座仙门 第29章 吾心明如镜

没有。

温子夜上辈子的记忆不算完整，兴许是由于“主角”影响，记忆中有许多破碎的或者不甚清晰的地方，但温子夜很确信，他直到死都没有听说过“双绝剑宗的明灯”。

无人知晓的门派，从未出世的神秘高手。按理来说，若是两世的不同只有温子夜一人，那上辈子的明灯无论如何不应该这么籍籍无名。明灯是不喜下山，却也不是完全不出门，而他只要和外界产生接触，就必然会留下名字——他的外表和能力都过于显眼，无论是谁见到他都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

可是，上辈子活了数百年，见多识广，走遍神州大地的温子夜，修为臻至化境，屹立于魔修地位顶点的古河魔尊，从未听说过“明灯”。

这也就几乎代表了，上辈子的明灯完全没有下过山。

这很不合理。

温子夜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黎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就算这一世明灯因他的出现改变了生活方式，可就在温子夜来到双绝剑宗之前，明灯就已经自己一个人下过山，还胁迫精怪们搞了个过家家村子，他可不是什么等着温子夜来触发剧情的npc，明灯的主动性和行动力一直都很强……那么上辈子的明灯到底去哪里了？

他不可能没有下过山，还是说……上辈子的明灯，无法下山？

为什么两世之间会发生这么大的差别？

温子夜心念电转，他在短短一段时间里想了很多很多。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不是没有想过明灯的身份，转世重生的错位、不完整的记忆、一点偏差带来的巨大差异……但，最后话到嘴边，他却只是说：

“抱歉了黎道友，我前世入轮回时大抵孟婆汤喝得够干净，完全没有什么所谓的前世记忆呢？”

黎摇摇头，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态度。

“那位明道友啊，来头可不比你小，小生本以为他会是那种阴暗且暴虐的性子，没想到竟然如此有趣……”

黎自顾自说着，温子夜却明白，此人只是想要用言语挑拨他的情绪罢了。

利用言语，这是一个低成本高回报的手段。温子夜也十分擅于此道，当初魔道尊者内讧争斗，打得头破血流，就是他从中引导所致，这也是他能够暗中发育，最后登上最顶峰的缘由之一。

“他很单纯呢，不谙世事，像是最纯净的璞玉……可事实上真是如此吗？小生却觉得，搞不好明道友还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呢。”

“这是多么适合写进说书里的人物！若他堕落，坠入沉泥，执剑伤害他人，甚至展露兽性……他的强大会为这片大陆带来灾难，会将此方世界送往终局……小生定然要把这样的故事传唱四方，使天下人都为其沉醉……”

黎说着，语气逐渐激动起来，听上去竟有几分兴奋。可转头注意到温子夜无动于衷的表情，他又瞬间变得平静，语调毫无征兆地恢复正常，甚至有些冷漠：

“好了，温道友，该你提问了。”

仍然略微带着笑意，仿佛那丝虚假的笑意已经焊死在神魂中一般。

温子夜的内心当然不平静，毕竟事关明灯，但他又格外的冷静，甚至冷静得可怕。越是这种情况，越不可上了对方的当，于是他闭了闭眼，深深地调整了呼吸，说：

“我想问的是——”

温子夜睁开眼，直直看向对面那灰衣男子的面具脸：

“黎道友，你的本体的身份。”

“那个人，是谁？”

……

“灯灯，我听说臭老头他们要把你封印起来？！”

天绝峰的小山崖上，容色明媚的女修抱着长枪，她衣着干练，身姿挺拔而高挑，看起来大气又美丽。

她的身前坐着一个黑发的少年。那少年坐在崖边，一头锦缎似的黑发逶迤在地，身着双绝剑宗的制服，听到女修的问话后，少年回过身来，面上懵懵懂懂，仿佛没睡醒一般。

“嗯。”

少年点点头。

女修一下子急了：“那个臭老头懂个屁！我就知道他一点用都没有，他自己没本事，最后就想着来折腾你？他怎么舍得把你封印起来？那可是门里最强的阵法，要是这次他嗝屁了，谁有能耐放你出去啊？”

少年摇摇头：“师姐，不急，灯灯，自己，破阵。”

女修叹了口气，她骤然蹲下来，平视着面前的少年，对上他呆呆的黑眸，女修恨铁不成钢地伸手狠狠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

“师姐是替你觉得不公平，灯灯一直都做得很好了，你基本不下山，也听大家的话，让你做的事情你一直都完成得很好……你都杀了这么多妖魔了，完全足以证明你的无害，他们凭什么……”

少年点点头：“不是，囚禁，是，保护。”

他似乎被摸习惯了，对于女修作恶的手根本无动于衷，反而抬起自己的小手，用比划来增强自己的表达能力：

“最近，危险；灯灯，厉害，保护灯；以后，救，大家。”

女修听懂了他的意思：最近魔气横行大陆，各处妖邪肆虐，战火纷飞，已经到了人族难以支撑的程度。师傅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而明灯很强，用结界将他保护起来，或许是未来唯一的火种。

而且，将明灯关起来，未必不是在排除隐患……

但……女修又叹了口气，双手滑到少年的脸蛋上，揪着那白皙的小脸捏了又捏。

“可是，灯灯，你都没有体验过几天正常孩子的生活，你很乖很努力很听话，但这些明明不是你的责任，师姐只希望你能过得快乐一些，可现在你又要去那苦寒的结界里面关着，又要去牺牲自己，这对你不公平……”

少年看着女修，认真听完了对方的话语，半晌，他低下头，眼中有红芒闪烁。

“师姐，这是，灯灯，该做的。”

他抬起手，手心蓦地汇聚起一团漆黑的魔气。

“这是，吾该做的……”

少年眼眸微垂，语调里多了几分难掩的落寞。

女修终是再也忍不住，她一把搂住了少年，将其紧紧拥入怀中，想要给予其温暖，面上的表情却难看得过分。

求你，不要再这么懂事了。

……

数日后，双绝剑宗掌门宣布，天绝峰弟子明灯，如今修炼进入关键时期，突破在即，遂进入大阵之中闭关修炼，择日出关后，再继续护山任务。

……

熟悉的魔气禁锢全身，叫明灯的身躯也变得躁动起来。体内似乎有另一个声音在咆哮着，横冲直撞，蠢蠢欲动地想要出来。

他的眸子陡然间闪烁红芒，又在下一刻被他压抑回黑，紧接着却又闪烁出红。猩红与深黑交替闪烁，速度越发快起来，明灯一咬牙，努力挪动一只手，往自己的心口几处穴位重重点去。

他蓦地咳出一口血，眼眸却终于稳定回了黑色。

“吾的血，还是红色的……”

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黑色衣摆，晕染开来后近乎看不出来。明灯却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红色愣了片刻，似乎为此感到了些许欣喜之情。

奇异的是，当明灯的血液接触到那些不定形的魔气后，魔气竟然如蛞蝓融化一般被灼出一个大洞，仿佛遇到什么可怖的天敌。

明灯眼神一凛，想起了千年前无数场和妖魔对抗的战斗，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这么做的。

那个时候还没有所谓的魔修，大地上行走的只有妖魔，人族和妖魔大战，然而战局几乎是一边倒，平日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修士，面对妖魔却几乎毫无办法。妖魔种类繁多，没有痛觉、没有意识，就算被攻击了也不会退缩，而每一种妖魔的弱点各不相同，其能力却又诡谲繁复，根本难以针对。

最可怕的是，妖魔的数量还很恐怖，源源不绝，生生不息。

而那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

明灯望向止离，看见那干瘦的小孩于魔气漩涡的中心痛苦的挣扎着，仿若深陷什么恐怖的梦境。他的气息越发微弱，巨量的涌入的能量和喷薄出的魔气几乎要将他那孱弱的身体贯穿一个血洞。

明灯又闭上眼，他听见了下方冤魂们的哀嚎，那么痛苦、不甘又迷茫，直到成为亡魂都不知自己究竟错了什么，为何平白被收割，落得这般下场。

痛苦的声音、风疾走而过的声音、魔气缭绕的声音、仿佛火焰灼烧的声音、以及，月亮从云层间透出缝隙的声音。

明灯睁开了眼。

蓦地。

他缓缓抬手，未用任何法术，而是将指尖冲着自己的心口，随后……就那么干脆利落又精准地刺向自己，在一瞬间就贯穿一个血淋淋的肉口。

血液喷薄而出。

明灯本能地重重咳嗽了一声，口中也相应溢出鲜血，但他面上神情却冷静，仿若伤害的并不是自己，这具身躯也不具备任何痛觉一般。

千年的每一次，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做的。

只要用自己的血。

鲜红的血液在明灯法术的操纵下四散如雨落下，所过之处却如钢针或猛毒，将禁锢自己的魔气尽数溶解开来。

血雨纷飞，魔气升腾，这很难说不是一种地狱一般的场景。明灯迅速飞身而起，长长的马尾微摇曳，有发丝略过他苍白带血的面容，而他目光沉静，黑色衣摆融入漆夜之中，唯有一点破开云翳的微弱月光，勉强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

许久未曾这般，果然……

果然还是很疼。

明灯的手抚上剑柄，他高高悬停于半空，垂眸看着这片喧嚣又死寂的村庄，看着那个气息微弱的小孩子。

为什么只有止离一个人活下来了？

明灯已然明白，因为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当魔气迸发出时明灯就意识到了，这个孩子是魔，甚至于，不是魔修，而是更类似妖魔之类的某种东西。

只是他自己无甚察觉，甚至饥贫交加下变成了这幅模样——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是白时绮和黎选定的“祭品”，也可以说是真正的，“千神”。

“……吾不会失控的。”

看着那孩子，明灯少有的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后他举起剑，有风略过，带起阵阵肃杀之意，在血雨之中显得更为寂寥。

随后，他朝着下方，朝着那魔气的泉眼、能量的黑洞，朝冤魂、朝止离，朝着深黑一片的夜空，他挥动了手。

白时绮知道他无法伤害人类。

白时绮用妖魔的巨量魔气来反制他。

白时绮似乎想要……逼出他的另外一面。

但，他还是不够了解明灯。

明灯想起千年前，师傅对年幼的他讲起这个名字的含义，那时的他还很小，非常的懵懂，可这句话，他却牢牢铭记于心底：

“吾心澄如灯，吾心明如镜。”

“明灯，这就是你名字的含义哦。”

……

万籁俱寂，似有刀光破开天地，可天地甚至无暇反应。速比雷霆，那是让所有修士都仰望的伟力。

刹那后，如同时空冻结又破碎，世界终于流动。

随后，陡然崩塌。

孩子们，我回来了( *ˊ?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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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吾心明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