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帆和大姐、林珠走在前面,三人边走边说着话走出客堂大门,苏鸣慧落后几步,跟着下到一楼。
苏鸣慧眼睛扫过一楼,寻寻觅觅,特别是莫语和奶奶坐的那张桌子,还有有孩子的地方,桌子上已经没有人了,目之所及,都是残羹剩饭。
一楼的人大多数都走了,桌子上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喝酒,有孩子在跑跑闹闹,还有少数人在收拾残局。
苏鸣慧时不时遇见有跟她打招呼的人,有认识的人,也有只是面熟的人,还有的苏鸣慧好像根本不认识。
还有一个女人拉着苏鸣慧说话,问起在塔山医院做工的工资。
苏鸣慧恍然大悟,告诉她:“钱我们也还没有收到,但过年前肯定会发,刚刚我们遇见老四,他要半个月后才有空,到时候对了账就发。”
“那就好,能好好过年了。”
“你是···?”
“我是老四媳妇。”
苏鸣慧只能点点头,笑着告辞走出客堂。
莫远帆跨坐在摩托车上等着,头盔挂在车镜上,见苏鸣慧出来,招手叫:“怎么这么慢,快点快点,先回大姐家。”
客堂离大姐家还有一段距离,路上三三两两走着散客的人,摩托车骑出一百多米后,人就少了。
苏鸣慧抱着莫远帆的腰,把头抵在他的背上。
“怎么了?”
“刚刚被老四媳妇拦住了,我都不认识她。”苏鸣慧闷闷的说。
“问你工资的事情了?她有没有说什么难听话。”
“没有,她只问了什么时候能拿到工钱,我说过年前一定会发,她就没有说什么了。”
“嗯。”
“我怕说没有钱会被指着鼻子骂,没敢说包工头携款跑路了。”
“我知道,你做得对,没必要说。”
骑摩托车很快就到大姐家,大姐提前回来,站在大门前等着。
门前有块空地,莫远帆把摩托车停在空地外的路上。
大姐在招手:“别停在路边,停进来,别拦着人。”
莫远帆:“先在这里停一会,不会拦人。”
苏鸣慧了然问:“你想做什么?打什么主意?”
果然知夫莫如妻,莫远帆嘿嘿笑,也不藏着了:“我看看这里能不能摆得下空心砖?”
“你想把空心砖搬到这里?”
“大老板叫快速搬走,工地要清理出来搞绿化。”
莫远帆已经走近大姐,问:“大姐,这里能不能摆砖。”
大姐笑着说:“当然可以,这是我家门前,想摆什么就摆什么,你想摆空心砖,哪里来的空心砖?”
莫远帆:“塔山医院工地还剩了一万多块空心砖,这些空心砖是我的同事抵债来的,当时是我介绍进去的,大老板要我处理了,不管想什么办法。”
“要钱吗?”大姐问,这也是苏鸣慧最关心的问题,但还没有想起来问。
莫远帆:“不要,大老板还给点清理费,等我问问同事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拉到这里先堆着。”
大姐:“我们也没有需要用砖的地方啊!”
苏鸣慧:“如果用得着的话,你们可以随便用,用不着就先堆着吧。”
三人边说边走进大姐家的大门,大门正对一副迎客松瓷砖画照壁,绕过照壁右转,是两间耳房,靠门的一间是老人房,住着大姐夫八十多岁的父亲。
靠楼梯的那间是厨房,楼梯下空出来的位置也在厨房里,堆了一些柴火,厨房里靠墙的位置是农村常见的灶台,靠院子这面都是窗子,窗子下面摆着橱柜和一张方桌。
照壁后面是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院子中间有一口水井。
靠墙有一水泥楼梯,通向大门与照壁顶上的平台,平台十多个平方,是冬天晒太阳的好地方。
楼梯下是一间沐浴室。
这是西南最常见的二间二耳的房子,正堂就是客厅,摆着沙发和方桌。
另一间房是大姐和大姐夫的卧室,电视机也摆在卧室里。
打开电视,正是新闻联播的时间,静静坐着看了一会,大姐夫回来了,好像还有其他人,大姐走出卧室,莫远帆也跟着出去。
谈话声响起,说的话题多是村子里的八卦,还有请客主家的事情。
大姐夫是给客堂做菜的厨师,专门给村子里红白事请客做菜。
跟大姐夫来的人是给莫远帆做过活的人,也算莫远帆的发小,话题里倒也没有说工资的话,也就聊聊天。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便邀约着说要打麻将。
苏鸣慧没有出去,继续认真看新闻联播。
新闻联播的国际新闻,讲的多是俄罗斯换总统的大事,叶利钦、□□的名字。
在世纪之交,国事、家事、世界事。世界事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国事金融危机啥的应该是政府官员的事,轮不到自己操心。
唯有家事,乱人心绪,扰人心情,七上八下堵着,无法舒坦。
看完新闻,苏鸣慧干脆拿出考试课本来看,算了,还是看书吧,能看多少是多少,四月份就要考试了,颇有紧迫感。
苏鸣慧手里的课本是《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这次这一科考试要背的东西不少。
八点多钟,莫语还没有回家,苏鸣慧只能放下书走到堂屋。
大姐正面对着卧房,走出卧房的苏鸣慧冲看着自己的大姐问:“大姐,天都黑了,莫语怎么还不回家?”
大姐打出一张牌:“可能是在妈打麻将那里玩,”朝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大姐夫喊:“老阎,你来打着麻将,我去看看接小侄女。”
苏鸣慧:“大姐,我跟你去。”
“别了,天黑路不好走,你不熟悉村子里的土路,一不小心就会摔跤,我去就行,很快就回来了。”
莫远帆转身朝苏鸣慧招手:“你来替我打一会麻将,我跟大姐一起去接吧,骑摩托车要快的多。”
莫远帆和大姐出门后没有多久,就接回了莫语。
“妈妈,妈妈。”莫语先跑进来,跑到苏鸣慧面前。
“莫语,待会爸爸妈妈要回家,你今天回不回家?”
莫语:“当然回了,我要跟爸爸妈妈回家。”
大姐:“怎么就要回家了,小语,等过两天和你奶奶一起回家。”
莫语:“大姑妈,我还是回家吧,你今天给我买的纸片都输完了,我都是只输不赢,根本不会赢,不好玩。”
大姐:“姑妈明天再给你买。”
莫语:“算了,大姑妈,不好玩,我还是回家了,回家可以看动画片。”
苏鸣慧:“哦,你没有作业吗?”
“当然有,我自己会做,不用妈妈操心。”
“好吧,我和你爸爸明天要上中班,到时候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看动画片。”
“好。”
九点多钟,一家三口告辞回家。
苏鸣慧:“今天有点冷,莫语,你坐前面会很冷。”
“妈妈,我不怕冷。”莫语跃跃欲试:“我要坐前面。”
苏鸣慧问:“远帆,你带没带女儿的头盔。”
“没有,根本就没有想起来。”
苏鸣慧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莫语当帽子围好,“冷了就跟爸爸妈妈说,别逞强,好不好。”
“好。”莫语最喜欢坐在摩托车前面,但现在已经晚上了,天气又冷,算了,苏鸣慧觉得,她喜欢就好。
九点多的寒夜,摩托车灯划开凝滞的黑暗。
“贷款的事情怎么说?”
“没有问题,等元旦收假后就可以来办理了。”
一月的天气太冷,苏鸣慧感觉风都往脖子里灌,只能搂紧莫远帆的腰,把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到南哨坡坡脚的时候,莫远帆把摩托车骑到一家还亮着灯的饭店门口停下。
苏鸣慧问:“怎么了?”
“莫语睡着了,让她坐中间。”
莫远帆用两脚撑住摩托车,苏鸣慧赶紧跳下车,把女儿抱起来放在中间,莫远帆反手扶着女儿,苏鸣慧把给女儿莫语当帽子用的围巾取下来,重新围在自己脖子上。
苏鸣慧重新跨上摩托车,解开宽大的棉服,把熟睡的女儿拥进怀里,再拉上拉链包好。
莫远帆一家住在州城,州城是以前的州府,现在是一座地级市,莫远帆的老家在雁和镇,雁和镇离市里有15公里,隔着一座红山。
国道翻过红山山顶的那坡叫哨坡,靠州城这边是北哨坡,靠雁和镇那边是南哨坡,山顶曾经是土匪窝的前哨,现在是殡仪馆。
南哨坡山坡上多是荒地,有零零散散的房子,还有一座红砖厂。
大概是因为在山顶,也因为是两山之间,每次经过殡仪馆都会感觉阴风阵阵的冷,但这是南北向唯一的路,必须走过路过,走的多了,也习惯了。
拐过那个熟悉的弯道时,快到山顶,殡仪馆的轮廓突然从夜色里浮出来,像一具横陈的巨棺。
车速不自觉地慢了,发动机的轰鸣在空旷陡峭的山坡上显得格外孤独。
莫远帆手指在油门把手上微微僵住了。眼角瞥见围墙内那根高耸的烟囱,此刻正沉默地刺向靛青色的夜空。
苏鸣慧忽然想起上个月经过时,正巧撞见一缕青烟从那里飘散,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倦怠。
此刻虽然没有烟,但鼻腔里却幻觉般涌进焦糊的气味——也许是记忆,也许是恐惧具象化的味道。
路灯在殡仪馆门前照出一圈惨白的光晕,几个花圈斜靠在铁栅栏上,纸花在风里簌簌抖动。
苏鸣慧后颈的汗毛突然立起来,明明穿着加厚的棉服,却感觉有冰凉的指甲正顺着脊椎往上爬。头盔里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白雾在面罩上结出蛛网般的纹路。
迎面开来一辆卡车,强烈的远光灯将殡仪馆的招牌照得惨白。刹那间看清了铁门上挂着的"肃静"二字,墨迹浓得像是要滴落下来。
等卡车呼啸而过,黑暗重新合拢时,莫远帆发现自己的左手正无意识地抚摸了一下,苏鸣慧挂在车头的平安符,红绳因为挂上去没多久,颜色还红得鲜艳,在寒风里轻轻摇晃。
莫远帆拧动油门加速的瞬间,后视镜里瞥见殡仪馆围墙内某扇窗户突然亮起昏黄的灯光。
不确定那是否只是路灯的反光,摩托车快速驶过坡顶的殡仪馆,快速下坡,背上的重量陡然加重,那是女儿熟睡的身体重量,腰间是老婆的手。
莫远帆挺直了背,撑着妻女下坡压在背上的重量。
回到家,莫远帆把女儿放到床上就走出卧室。
苏鸣慧把女儿莫语的鞋子、外衣脱了,然后走到卫生间,弄湿了洗脸和洗脚毛巾,先给女儿擦洗了脸,再擦脚,盖好被子,走出卧室,关上门。
“贷款需要什么条件?”
“结婚证、收入证明、身份证、房产证,还要夫妻两人到场。”
“能贷多久?”
“一年。”
“一年后哪里有钱来还款?”
“走一步算一步,我们必须尽力而为,要不没脸回老家,主要还影响大姐一家的生活,我从小是大姐养大的,我不能害大姐一家啊。”
苏鸣慧知道厉害:“村里的人知道包工头携款跑路的事情吗?”
“知道,今天晚上来大姐家打麻将的东子问我了,他现在也是做小包工头,离太近了,消息都传开了,他有空还来给我做过几天,本来我先找他带队,但他没空才介绍了老四。”
“做工的人会不会闹。”
“不会了,本来已经有几个人说要到我们家里去闹,东子说被他劝住了。”
苏鸣慧:“东子怎么说?”
“今天早上我还在工地上,东子就打电话给我,我告诉他我在尽力办贷款,如果能办下贷款,我会在过年前全部付清,如果办不下来,债我会认着,慢慢赔给大家。”
苏鸣慧就知道,莫远帆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欠的钱,曾经铁厂倒闭潮时铁厂欠的钱现在都没有拿到,但他欠拉货司机的钱,却用我们俩的工资慢慢还。
“怎么赚钱这么难啊!明明账面上是赚到钱了,结果都是被没良心的人骗走了,骗人的人怎么那么多?”
“我让东子转告他们了,过年前会付给他们。”
“信用社贷款能办下来吗?你能贷款多少?”
“能,我说想贷三万,林珠说今年的政策可以用房改房背书贷款了,她跟大姐很熟,况且她自己就有贷款份额,等元旦收假,我们先开了收入证明就去贷款。”
“到时候还不上怎么办?”
“接着再贷啊!先还利息,再想办法借钱还进去,然后贷出来。”
“还能这么操作?”
“现在都是这么操作,银行要赚利息,做事的人要本钱发展,都这样操作啊!银行的人钱贷不出来,还影响工资和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