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远帆说:“我今天去车间主任办公室聊天,听他们说考律师报名在行署。”
“我这中专文凭不知道行不行?”
“可能不行,要大专文凭才能直接考律师证,你这样的需要考律师专科文凭后才能考,具体的还要直接去咨询。”
“等我上中班了去看看。”
行署是本地人对旧地级市行政机构的简称,新的市政府已经搬到荷花池公园旁边。
步行街人民路尽头正对行署的旧大门,旧大门依然是民国时期的样子,门前的拱形门亭里站着站岗的士兵。
苏鸣慧一路溜达着走到行署的旧大门,被站岗的士兵拦住了。
“干什么?”
“我要去自学考试办公室报名。”
“请登记。”旁边还有人,把登记薄递给了苏鸣慧。
苏鸣慧一边写自己的名字,一边问:“请问自学考试办公室要怎么走。”
那人直接指着正对大门的那栋楼:“就在那栋楼上的二楼,你直接去就行,门上挂着牌子,挺好找的。”
“谢谢。”
正对大门的路很直,左手边是花园,右手边是一栋栋小洋楼,有的面积大,有的面积小,这里好像以前是大富人家的私家宅邸。
正对的那栋房子应该是人民政府后来加盖的,有四层楼高,苏鸣慧是第一次来,心里嘀咕着,能想到的就是,这房子怎么那么像厂里的老办公楼。
房子总有时代烙印,这房子看着应该有三四十年了,应该是建国后盖的,厂里的老办公楼早就拆了重新盖了。
从大门走到楼前,有两百多米。
苏鸣慧了解过,现在的自学考试是由地方政府的教育局管,因为教育局没有房子,就把办公室设在行署办公楼。
苏鸣慧直接上二楼,自学考试办公室就在醒目的地方。
走到办公室门口,苏鸣慧敲敲开着的门:“请问自学考试报名是不是在这里?”
“是的,”最近门口的办公桌前坐着的女子说。
苏鸣慧走近办公桌:“你好,我想考律师证,请问需要自考什么专业?”
“你的文凭是什么?”
“中专毕业。”
“那只能先报律师专科。”
“报名需要什么?”
“文凭,身份证,照片。”
苏鸣慧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自己的文凭、身份证、照片,递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拿出报名表给苏鸣慧,苏鸣慧走到专门为报名的人准备的桌子边坐下,认真开始填表。
又有其他人进来,也是报名想自考的人,看样子和工作人员很熟悉的样子。
苏鸣慧一边填表一边听着俩人聊天,好像是父母辈是熟人。。
“要考十二科目,最快需要多少年能考完全部科目?”
工作人员笑着说:“如果每次考四科,全部通过的话,一年半就可以考完了。”
“一次考四科,四月四科,十月四科,半年时间有点难,有没有人全部都一次考过。”
“有,但凤毛麟角。”
“那么难考,考过的人多不多?一般人需要多少年?”
“2-5年,再长的就没必要再坚持了。”
“那能坚持考完的人多不多?”
“自考含金量高,就是宽进严出,能坚持考完的人肯定不多。”
“那么难考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考完,完了完了,我爸要我两年必须考完呢,真要命。”
“现在不管做什么都要文凭,提拔都是先看文凭,没文凭连提拔的资格都没有,你就别鬼吼鬼叫的啦。”
“原来读中专就够了,现在屁都不当,真后悔啊!”
那人看样子和苏鸣慧年龄相仿,苏鸣慧忍不住问:“你也是初中毕业读的中专?”
“是啊!你也是?”那人看看苏鸣慧,苏鸣慧点点头。
“工作十年了,才发现中专文凭没啥用?”
苏鸣慧:“想当初要名列前茅的才能读中专,中专毕业就包分配工作,你在哪里工作?”
“监狱,你呢?”
“化肥厂,现在电视报纸都在说国企改制,打破铁饭碗。”
“是啊!要想发展,只能充电了。”
苏鸣慧决定这次能考的四科都报名,先报了试试。
苏鸣慧等着领书的时候,接到莫远帆的电话:“你好了吗?”
“还不好,工作人员去仓库拿课本和复习资料,我还在等着呢。”
“那要多久?”
“不知道。”
“我在凤凰路口的大门等你。”
苏鸣慧拎着一袋子书走出行署大门,就见莫远帆跨坐在摩托车上,莫语坐在摩托车油箱上,两手扶着反光镜等在大门口。
“妈妈,我们在这里。”莫远帆把莫语抱下摩托车,莫语一落地,就朝苏鸣慧冲过来。
“妈妈,我帮你拿。”伸手就想来接,被苏鸣慧拦住了。
“别,别,有点重。”苏鸣慧手上还是一轻。
原来是莫远帆的大手:“给我吧,放在工具箱里。”
苏鸣慧提在手里重掂掂的书本,提在莫远帆手里,感觉好像不重一样。
莫远帆一边把书放进边箱,两个边箱各放一部分,一边说:“刚刚遇到我的战友彭旺。”
“在这里也能遇到?”
“他父亲住着行署里面,他送点东西来给他父亲,出来的时候看见我们等在这里。”
“他现在怎么样,感觉好久没有看见他了?”
“这几年各忙各的,转眼几年没见了,他让我们到他家吃饭。”
“他家住哪里?”
“机床厂,他媳妇是机床厂的,房子买在机床厂。”
“我记得他好像是在城里什么厂?”
“制药厂,”莫远帆用手指了指地区医院对面的方向,“制药厂就在医院那边,他说制药厂的厂里没有地方盖房子,房改只能要媳妇厂里的房改房了。”
莫远帆放好书,盖上工具箱的盖子,跨上摩托车,莫语已经在摩托车边站好,莫远帆把莫语抱起来,放到摩托车油箱上坐好。
发动摩托车开路,莫远帆还感慨:“快长成大姑娘了,再过两年爸爸都快抱不动你了。”
“爸爸,我又不胖。”八岁的女儿莫语,在同龄人中都算个高的了,已经到苏鸣慧的肩膀高了,长手长脚。
“可你会长高啊!再过两年可能就比你妈高啦!”
“妈妈,我很快就比你高啦,你就变成全家最小的啦!”
“却,是个子最矮,不是最小,我永远都是你妈妈。”
机床厂离行署三四公里,在塔山山脚下,摩托车骑进机床厂的生活区,彭旺已经等在路边了。
彭旺也有一个女儿,比莫语小两三岁,两个女孩子很快就玩在一起了。
电视上已经开始世纪之交倒计时了,机床厂、制药厂、化肥厂都属于十三家国企,现在各种各样的消息满天飞。
彭旺说:“前两年,我父亲给我看《中国经济时报》上就报道过,北方的企业已经开始改制了,说是差的送、好的卖。”
莫远帆感慨:“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中国的外贸出口继续下降,中国商品卖不出去了。”
苏鸣慧吐槽说:“金融危机发生后,主要还是产能过剩,说好听点是中国的外贸出口继续下降,不好听就是中国商品卖不出去了。”
彭旺妻子说:“我们机床厂仓库都堆满了机床,机器卖不出去,已经很严重了。”
四人说起这几年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报道:1996年发生的几件大事情中,由于和美国的关系陷入僵局,严重影响了外需。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中国的外贸出口继续下降,中国商品卖不出去了。
而国企进行技术升级后,产能出现大幅增长。这就导致了产能过剩。彼时一半以上的工业企业产能利用率不到50%。
1998年的时候,商品库存已经占到了国民生产总值的50%,产能过剩更加严峻。
90年代国企不单要考虑经济效益,还要分担就业任务,养活一大批人,这导致国企效率低下,同时造成劳动力浪费。
1999年12月12日,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月,千禧年的脚步已经渐渐挪近,受亚洲金融危机的涟漪效应,经济下行。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国家为了减轻财政负担,对亏损严重的国有企业进行了破产重组改革。
工业老大哥东北最先撑不住了,电视里各种报道国企改制,1998年就已经开始有人下岗了。
卷烟厂是利税大户,早就是央企了。
而四人在的十三家国企,都是亏损企业,四人身在其中,最近几年都有切身感受,但更多是迷茫,也不知道下岗了能做什么?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说起苏鸣慧现在想考的律师,彭旺说:“现在才开始学,可能有点晚了,好多人学法律都是升级,本身就是行业里的学得多,外行想进法律这行,没有关系很难很难。”
苏鸣慧说:“我知道,但什么也不准备,感觉就像束手就缚等死一样。”
莫远帆说:“现在私营企业崛起,政策鼓励发展私营经济,学点法律也不错,实在不行还可以帮私人。”
彭旺说:“现在制药已经有私营企业了,成本比国企生产的低,国企怎么竞争?”
莫远帆:“如果自己当老板开厂,不知道行不行。”
彭旺:“就看干什么了,有技术生产出来,还要能卖出去,现在好多东西都卖不出去。”
彭旺妻子:“应该不是卖不出去,而是生产出来的质量不好,就像我们机床厂的机床,多少年了还只有那几样,现在进口的先进机床,都抢着买呢,主要还是需求和产品不匹配。”
苏鸣慧:“我们生产的复混肥外观不好看,三尖四角的,听说进口的漂亮的很,颗粒圆满匀称,主要还是设备老旧,五万吨比原来二万吨改进了太多,但听技术员说,国外的更先进,产量高质量好,成本更低。”
莫远帆:“所有的竞争都是质量和成本的竞争,谁不喜欢物美价廉。我曾经给化肥厂弄过一批进口尿素,质量好价格低。”
彭旺:“质量肯定也很重要,制药厂是疗效决定,就像云南白药。”
改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风起云涌的时代来临了,国企改制迫在眉睫。
有人站在浪尖弄潮,有人顺流寻觅机会,更多的人被裹挟在潮流里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