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
发出感叹的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访客,甚至忘了磕一磕手里的烟杆。
“这可真是……这可真是……”
他喃喃自语了半天,也没寻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采取更直白的表达方式。
“这可真是一位非常……英俊漂亮的阁下。就像雪白的大理石雕塑那样。”
朗的一只手还和星舰的主导者握在一起,听到这话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一边将卡兰的手指攥得更紧一些,一边把表情平静的陛下往自己的身边牵一牵,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洋洋的喜气。
“我的伴侣,卡兰。”
说着男人又替另一方做了介绍:“乔纳森老爹,我小时候的邻居。”
在面对劳伦斯和矿星1917出身的混蛋大魔王时,态度一直都相当自然的老头子,从刚才起就显得有些不自在。
这位“卡兰”身上的贵族感很重,还带着点说不明白的威严。哪怕对方做出最平易近人的姿态,一举一动也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在这样的人面前,他本能地开始紧张,还毫无道理地将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曾经注视着朗和文森两兄弟穿破洞裤满地跑的老人目光移动,看了看已经成长为成年男性的那个,又看看对方带回来的“伴侣”,声音显得比往日小一点。
“我没别的意思,通用语也学的不太多,就觉得他看起来挺好。”
他甚至犹豫地多看了朗一眼。
“这样说,这位阁下会……生气吗?”
下一秒,卡兰靠近一些,慢慢地低下头去,让自己的脑袋刚好和对方差不多高度。
目空一切的陛下很少有这样的举动,所以边想边做。
乔纳森老爹一脸茫然地望着朗,结果他收获到另一个笑容。
这次金棕色眼眸的男人笑得更温柔些。
“第一次和长辈见面,他想让您摸摸他的头呢。”
“这……不行吧?”
被整不会了的老头子陷入迷茫,完全不打算抬起自己的胳膊。
卡兰没有动,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
挺像一只将雪雪白的脑袋挨到人类跟前的高贵山羊。
于是朗一把抓起曾经邻居的手,笑着放到了抛光得无比完美的头发上。
“您快摸吧,一直低着头对颈椎不好。”
好荒谬的理论。
阿卡夏的同源者可以没有颈椎,也可以长得不像人,却唯独不会得颈椎病。
有一些担忧叫作“你的爱人担心你脖子疼”。
这下乔纳森老爹不说话了。
黑色的、干枯的手掌贴着那些流水或是丝绸一样冰凉的头发。
一辈子生活在矿星的老人没有问对方为什么不带一点活人的温度,也没有问那些明显异常的样貌和发色是怎么回事,他只是轻轻地、缓慢地摸一摸这位第一次见面的访客。
就像在摸一头小羊刚长出来的最柔软的绒毛那样。
跟在他们身后的劳伦斯终于开了口。
“我不是之前跟你说过?”
心里还记恨着朗把他的椅子当摇摇椅推的前前任军团长,从鼻子里喷出一点不爽的声音,同时瞪一眼自己的继任者。
“小混蛋记性好着呢,该记的不该记的他都门清。”
“我说什么来着?他会像牵着个大宝贝一样地牵住自己的另一半,然后介绍给所有还记得他的人看,这混账玩意儿能忍住不炫耀就怪了。”
一对恋爱脑谈对象是这样的。
他们的朋友想睡觉,他们会直接将朋友摇醒,要求对方听一听动人又美丽的爱情故事。
某种意义上来说,霍尔曼一家、劳伦斯、猎犬小队,以及倒霉催的柯克全都是类似行为的受害者。
“没办法。”
朗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却和那一本正经的语气不搭边。
“我单身到这个年龄才遇见自己的爱人,当然要同所有认识的人都庆祝一遍。”
卡兰还牵着那只滚烫的手,听到这样荒谬的言论,忍不住小小地掐了胡扯八道的男人一下。
刚好掐在对方指根带着一圈痕迹的地方。
浅色的眼睛神色温和地望着面前的老人,星舰主导者将声音放低。
“我是卡兰·苏利耶,朗的伴侣。”
“很高兴见到您。朗告诉我,您替他找到了那颗丢失很久的小花生。”
这下乔纳森也笑了。
因为随着柔和的话音,老人看见对方那截苍白手腕上的红色羊绒绳。扁扁的银豆花生晃来晃去,上面带着一个小孩子的压印,再也不会恢复成圆鼓鼓的形状。
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卡兰的脸颊。
“真好。”
乔纳森喃喃地说。
“那么大一点的小孩真的长成了大将军,还带回来了这么好的伴侣。”
他干枯的眼角皱纹因为笑容而变得更深,让视线都像是蒙着一层模糊不清的水雾。
“圈了两座山头的大魔王真的回到了故乡来。”
“真好。”
于是卡兰幸运地听见了更多的,关于占山为王的大将军如何圈地盘的故事。
身为兄长的那一个不仅自己扮演强盗,还拉着自己的孪生兄弟一起演。最后两个小孩子因为职位分配不均打起来,挨了母亲一人一顿揍。
“你给我描述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当短暂的见面结束、朗带着自己的伴侣前往旧日的住址附近逛一逛时,星舰主导者终于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在你的描述中她总是温柔又理性的形象。”
可乔纳森老爹指出,昭·苏这位做事干练的女士偶尔也会举起平底锅猛拍兄弟俩的屁股。比如他们在外面和人打架时,又比如两个泥猴子穿着一身新衣服出门揣着满兜子满脑袋的红泥浆回来时。
“她是母亲,也是普通人,而不是圣人。”
朗低声笑个不停。
随着年龄渐长、关系逐渐稳定,他一路走来的心态也在发生改变,不再像最开始时那样面对卡兰显得有些患得患失、且试图隐藏所有不利于自身形象的罪证。
“母亲当然是可以生气的,这世界上你能找出任何一个从不发火的人吗?我会生气,你会生气,一向面带微笑的小霍尔曼会生气——不久前知道你受伤时,我愤怒到脑子里的血管都在狂跳。那么没道理唯独昭·苏女士不能生气。”
“要我说,一整个童年只挨过三四次揍,她的情绪已经足够稳定。”
“我小时候还挺……活泼的。”
说“活泼”未免有些避重就轻。
虽然一些人总以双胞胎中兄长的身份自居,试图展现出稳重的一面,但在玩疯了的时候一群人类幼崽和猴子没什么区别。
小小年纪就喜欢组织小朋友扔泥巴、并美其名曰“在我的战略指挥下作战吧”的混蛋东西,自己想点子上蹿下跳不算,还带着周围一圈小朋友加入到打仗游戏中去。
当天晚上每一个衣服沾满红红泥巴的小孩都挨了揍,还有一些家长选择上门告状,好声好气地同始作俑者的父母聊一聊“一件干净的新衣服有多么宝贵”这件事。
集体居住区吱哇乱叫的声音此起彼伏,堪比夏天池塘里的青蛙。
“看吧,这一片地方,就是在矿区工作的居民生活的地方。”
牵着那只冰冷的手,朗慢慢地同对方介绍自己的故乡。
“现在经过太多轮的拆除、重建、废弃物堆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可位置我绝不会记错。”
“每天那些大型公共载具会把上工的人们带到第一、第二矿场去。”
“大气处理厂不够用,这里的空气不太好闻,日光也算不上好。”
卡兰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认真地听。
在他人的话语和经过修饰的形容之外,他终于能够亲眼看一看这颗星球。
波旁夫人留下的那一支血脉,在这里度过了人生的后半截岁月。
而那必定是十分幸福的半生,才能让回忆起那段时光的另一个人在叙述时都情不自禁地含着笑。
卡兰感受到纷杂的意识之外,一些细小的、近乎于无的、类似人类所定义的“悲伤”的情绪正在诞生。毫无缘由的悲伤中带着些甜味,冲淡了苦涩的部分。
他只抱过自己的弟弟两次,皮肤皱巴巴的孩子睁不开眼,流着口水发出小猫一样的哭声。
可在另一位当事人的故事里,对方早已成长为能够承担起家庭重量的男性,遇见了深爱他也被他深爱的伴侣,甚至学会了使用平底锅进行混合双打。
那是他永远也无法再触及的一段人生。
“你现在踩着的地方,差不多是我曾经的家。”
朗说。
“之前这里有一大片连成排的蜂巢似的小房子,也有不少独立带院子的小屋宅,大家都住得挺近。乔纳森老爹家离我们家只隔了半条街。”
男人的鞋子轻轻地在地面上蹭一蹭,蹭开那些堆满了混乱杂物的污浊泥土。它们呈现出黑黄的颜色,而不是红色。
低沉又温柔的嗓音带着点沙哑,显得比平时轻一些。
“剩下的只有这些了。”
卡兰点点头。
然后他将自己的人类拽得更近一点。
这位陛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说出的话却足够炸裂。
“很久不见,伊登;第一次见面,我很能够高兴听闻你的故事,昭·苏女士。”
浅色的眼睛望向废墟和空地,在对自己的弟弟直呼其名的同时,还不忘很客气地给对方的伴侣加了个礼貌的后缀称呼。
他说过,他是来打招呼的。仪态完美,形象完美,看不出任何年龄差。
“我为迟迟未能探访而致以最真诚的歉意。”
“你们的儿子现在是我的伴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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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第三百六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