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兰 第320章 第三百一十八章

海德曼和Ignis进行着大规模的兵力调动。

前任第五军舰队长从整个边境星域仅有的二十二万人中，抽调了整整十万人。

“四十八个标准时后开拨。”

听起来挺能吓唬人的数字，可一旦同联邦的炬舰队伍相比，又立刻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所以柯克不去很好。”

朗同卡兰说。

“这一次可没有什么兵不血刃的童话式结局了，第一波攻击必须由我们发起，并且要一次性将对面揍得再也无法聚拢成形。”

“他还没走到这一步。”

“和曾经的同伴枪剑相对不仅仅需要勇气。”

调整着舰队整编，朗的半边身体都坐在阴影中，那只金棕色的眼睛看起来呈现出一种不为所动的平静。

“有时还需要一点点冷酷。”

“即便是和第三军之间有着血海深仇的我，在同下级士兵交战时也要先屏蔽自己的道德感。”

“道德感于我而言是最无用的事物。”

卡兰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快速地同法赫纳确认舰身以及金乌的情况。

“道德是后天的、人造的概念，它诞生于社会环境的框架之中。可人最原始的需求与渴望，都与这一违反生物本能的自我约束相悖离。”

“真正的我们往往更注重于对可发展资源及生产资料的占有，并进化出分配与循环的合理利用机制，权力正是针对掌控这一循环过程而生的产物。”

羊圈中的白山羊当然没机会做什么社会化，也没机会在形成既定观念的幼年期得到适合的教化。

他仅有的一点同理心与共情来自于波旁夫人，可这些正向情感体验出现得太晚，已经不足以拯救上一任皇帝摇摇欲坠的道德危机。

“责任”是需要有人承担的，然而如何承担起这份责任，对于卡兰而言只是最简单的加减题——以最小的耗损达成最大的收益，以更微末的牺牲保住更广阔的基本盘。

面对电车问题，这位陛下会根据死亡人数，毫不犹豫地拉下改变轨道的操纵杆。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小霍尔曼、苏莱曼，以及那位施耐德是同一种人。”

轻描淡写地阖上面前的光屏，卡兰将整个身体都转过来，望着还在进行飞船筛选的伴侣。

“因为你似乎总是将我往好的方向想，所以这一次我不得不提前打个招呼。”

“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在特定情况下我不会遵循你的道德准则而行动。”

朗因为这样的发言而沉默了一会，然后抬头望着面前的人。

卡兰没有特意读取对方的情绪，他将那些感情和思想屏蔽在外，只是静静地同自己的人类对视。

“将一个人想得太好是会受伤的，我理解爱情中的人会本能地为爱着的那一个添加美化视角，于是在现实中，亲眼目睹祛魅行为发生的过程往往令他们愈发难以忍受。”

“日常生活里我愿意在一些小事情上向你的道德妥协，比如我可以不把猎犬小队和詹姆斯塞进潮汐里泡个澡，但当危机的严重程度上升到一定等级时，一切都将为我所期望的目的与结果所让路。”

“比如，第三军携带并释放了新型异种。”

缓慢地竖起一根手指，接着是第二根，为了防止对方产生任何误解，卡兰将说明做得十分清晰，不留一点多余的解读余地。

“再比如，你面临着致命的危险、即将死亡。”

“那时我将以自身意愿为基准，采取相关应对措施。”

“我想这样的事情先同你说清楚比较好，以免之后我们因此而争吵。”

浅色的眼睛不需要眨动，当那双眼眸长时间直视一个人时，和人类不同的、虚假的面具感就会真正浮现出来。

祂在观察、评判伴侣的反应。

朗深吸一口气。

就在卡兰以为对方准备说什么时，男人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身，一把抄起了端庄坐着的星舰主导者。

“还挺凶。”

朗说着捏一捏对方的脸颊，他抱紧卡兰，让这位有点小脾气的陛下好好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走到这一步你才来同我约法三章，不就是看准了我已经被婚姻套牢，再也没办法更换对象。”

“你想换人吗？”

浅色的眼睛看起来温柔又多情，星舰主导者没有丝毫生气的表现，仅仅是有些好奇。

“换一个更符合你道德准则的人？”

“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将触须收一收？”

人类差点被气笑。

那些密密麻麻的透明触肢不知不觉间爬满了一整间办公室，所有眼睛都睁着，以一种极度冰冷的神情注视着被围在中间的人。

前任舰队长对于这种恐怖片一样的场景接受度良好，他早习惯了。

“世界上或许有不少大度的人，但你绝不是其中之一。我没做什么的时候你都想给我栓根链子锁起来，好酸好酸。”

“再装我就拽你的小尾巴。”

轻声叹了口气，朗将自己的额头挨着对方的。

“你说你不在意道德，可你总是在意我的。”

“否则你不会同我聊这件事——你该见见真正傲慢的人，他们随心所欲，做坏事从不提前打招呼，‘嘿，今天我想冲卡姆兰边防线开一炮，你准备好迎接这份大礼包了吗’。”

“我也没想用其他人的标准去束缚你，卡兰。”

“在最初相遇的时候，你差不多见到了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不堪的样子。”

“我走不了路、一只眼睛看不见，脑子不太灵光说不清楚话，表皮之下的身体烂了一多半，活得像个废物。我自己都能嗅见腐烂的气味。”

“可你把那样的我买下来、带上船，又好好地救回来了。”

男人用手指梳理着对方的长发，那白色的发丝和它们的主人一样冰冷。

“我也见过你维持不住人形的情形。”

“在彻底理解你与其他人不同的基础上，我依然希望与你成为伴侣。更何况这世上从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即便是我与文森，我们也会大吵特吵，每天三次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悄无声息地关上手中的光屏，朗没再去看自己的终端。

他认真地亲了亲卡兰的额头。

对方习得了担忧与顾虑，才会这样态度强硬地做出提前预警。带领法赫纳炸毁武装集体根据地的时候，卡兰可没看着那些大臣们五花八门的脸色裹足不前，但现在这位陛下在学着同他打商量了。

虽然矜持和自傲让这份商量看起来十分扎手，不明所以的人大概率会被戳破皮。

“我解决人类的那部分麻烦。”

握着对方的手，朗低声说。

“如果我没能拦截住第三军和第四军，说明是我这个指挥官无能，可那绝不是你的错。”

“是我将自己的伴侣推到了一个不得不同道德作斗争、以求挽回败局的地步。”

他感觉到卡兰也主动同他贴了贴。

这是有点小脾气的陛下主动做出让步的表现。

“所以你别害怕，也别向我无条件妥协，好吗？”

*********

“是告别仪式。”

医疗官听见外面的鸣炮声，低低地同简陋病床上的女人解释。

“一切从简，所以阿尔齐军长的遗体和其他士兵的遗体一起，选择了集中火化的形式。”

他的手没停，给对方换上一圈新的绷带。

愈合剂和修复贴全面断货，抗生素与污染抑制剂是早就见底了的。

治疗舱没有几台，里面躺着真正快死的人，外面排着一大溜同样快死的人。

不得不说，这位小队长很能忍痛。揭下来的一大圈纱布上沾染着黄色和红色的脓水，那些粘腻的血肉也拉成丝状，短短一周时间内受到星核能源污染的伤口越烂越深。

可对方硬是一声不响，甚至还在侧着头看自己的光屏。

“所有遗体？”

终于开口时，伤患本人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簌簌的落沙。

许久没听到回答，乔茜抬头看了一眼帮自己换药的医生。

她尽量维持着一个静止不动的姿态。

“所有能找到的遗体。”

中年男性做出了补充说明，盯着对方腿上的伤处直皱眉。

那是一片烧伤和贯穿伤，从小腿一直蔓延到大腿根。

在脱离中心区后，幸存的地面机械旅的小队做了最简单的应急处理，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转头冲去星核能源提炼厂的爆炸区域，协助之前赶到的部队进行救灾工作。

中途还有一些零星的交火，其中一发激光弹擦边射伤了小队长的腿部肌肉，但更多的烧灼痕迹则是后续连环爆炸的产物。

革命军的人和0013的原住民乱糟糟地混杂在一起，从坍塌的废墟下救人、在城市群的建筑中狙击残余的联合镇压部队，同时一大批自愿者还要前赴后继地往火场中冲。

每个人都明白星核能源提炼厂所在区域的危险线，但他们更害怕地下蓄存池在经久不熄的大火中一并炸上天。

那样的冲击和高温将裹挟着难以预估的污染，而风会把这些污染送往每一个山谷、每一片土地。

两支小队幸存的六十名成员，有近一半于抢险过程中死亡。

剩下的一半也七倒八歪。

乔茜再睁开眼的时候，正躺在床上，视线模糊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她不是伤势最轻的那个，但也绝不是伤势最严重的那批人之一。

行动中沾染上的污染令腿部伤口无法愈合，最初两贴愈合剂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在缺乏抑制剂的情况下连医疗官也束手无策，只能尽可能地更换干净的包扎绷带，然后眼见着原本只是浮于表皮的伤口开始逐渐向深处烂去。

而这样的伤员还有成百上千个。

医疗官没有停留太久。

0013主城区的人手不够用，所有人都累到快要猝死，脚步不停地从一个床位前辗转移动到另一个床位前。

建筑物的走道里也躺满了人。

而另一名访客不久之后探访了这位沉默寡言的小队长。

是同他们一起行动、一起钻城市下水道的那名当地人向导。

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在乔茜的病床前，面对着一屋子唉唉痛吟的伤号显得有些不自在。

“太混乱了，之前没有机会来看看您。直到今天医疗队的人才告诉我具体位置，所以我来同您说说话。”

生活在高山与高原间的年轻人肤色显得有些深，笑的时候有两枚小酒窝。

“我们也有一些事情要做，比如安排玛达老爹和其他人的后事、比如寻找失散的亲人。”

“不过我想我还是希望同您说一声，我之后会跟着革命军走。”

乔茜看着他，在白日的光线下，这名临时向导看起来其实比她还要小一些。

和约瑟芬一样，因为想法简单，所以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单纯。

“每天都有人死亡。”

她提醒对方。

“我明白。”

无名的青年忘了一眼对方床头放着的那一摞铭牌。

全都是小队成员的编号，也有一些属于另一队突击队成员。他不傻，他看出来了，之前牺牲的那位年轻的男性突击队成员喜欢这位机械作战旅下辖的小队长，眼神总是情不自禁地望过来。

可这样的世道下，什么品种的感情保质期都不长，人类活着然后死去，跨越从生前到死后的距离只需要短短的几天、几个小时、几分钟，甚至是几秒。

于是乔茜也不再说话。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某一天，或许突然就看清了自己将要踏上的道路。

他人的劝谏并不那么重要。

在这样沉默的气氛中，片刻前离开的医疗官又匆匆跑了回来。

对方没有进入房间，而是向着医疗设施的人口处一路狂奔，身后还跟随着其他医疗小队的成员。

“SHS深空运输公司的船向索斯金长官打了申请，他们准备降落！”

那呼喊的语气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以至于让领队的人嗓子呲花喊出几声破音，跑起来的样子活像一大团风滚草。

可眼下没人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他身后的几名女性医疗官冲得比他更猛，好像所有人都在参加什么百米竞速。

“快！快带着所有能动的人去星港！”

“救援用的无人机和治疗舱需要人手搬运，你，你，还有你全跟我来！”

那些脸上带着些似哭似笑的神情，所有人身上都浸透着坏疽与腐烂血肉的气味。

“虽然这批数量不多，但是索斯金长官说后续还有，阿方索指挥官同SHS深空运输公司正在紧急调运物资。那些救命的东西正在路上。”

他们说。

“污染抑制剂也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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