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娶之有道 第262章 旧事归尽

因为背着光，我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他的目光似是嘲讽又似是厌恶，然而从这其中又透出一种宠溺，一种仿佛要与世决绝的悲壮。

一时间，我似乎领悟到了什么，瞬间这领悟又烟消云散，只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与恐惧，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件，一场无法逆转的大事件！

“卿珑……”

秦娘娘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语气虽淡，却可听出，这两个字在她的齿间磨了又磨，已碎成无尽粉末。

卿珑却似浑然不觉，只继续悠悠的，好像陶醉在自己无敌的智慧中说道：“长生不老？永远不死？我跟明非只以为是您被天子逼迫得别无他法，却是我们错了。如今看来，早在那一年，您便开始书写真正的‘奇书’，永祥，只不过是最初的那枚棋子。若无他跟天子有意无意的透漏，天子又怎会相信世上真的会有长生不老？而那一年，您才五岁……”

夜光中，有微尘抖动。

“原来，世上当真有天生的恶人，是任何经历也无法改变的恶人！原来，我到底输给了秦明非……”

他忽的一笑，笑得无奈又满怀钦佩：“明非始终无法相信，他当神祗信仰的娘，有那样一双柔软双手的娘，有世上最纯净最悲天悯人目光的娘，却有一颗让人难以揣度的狠毒的心。可是秦娘娘，若是过了今夜，苏苏因为你的缘故死了，他还会不会……”

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只听得一声怒吼伴着不知从哪卷来的飞沙走砾从我身上脸上掀过。我的脸皮火辣辣的，好像皮肉都被撕去。

再定睛时，只见卿珑被定在空中，秦娘娘展开漆黑的斗篷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翅膀尤在兀自颤动。

卿珑像被扼住了咽喉，却依旧艰难说道：“明非失去了眼睛……他的眼睛同您生得最像。您说，他为什么要剜去自己的眼睛，是不是从那个时候，他就知道了他的娘是一个恶魔？一个将天下人戏弄于手，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的恶魔？”

“够了！”

秦娘娘忽然发力，卿珑的身子猛的一僵，然而依旧在极尽嘲讽。

那两个据说是我徒弟的人，跪在秦娘娘脚边，头如捣蒜，拼命恳求秦娘娘放了卿珑，其中一个还呼喊卿珑奋力反抗。

我不知道卿珑能不能挣脱这如魔法般的桎梏，好像有很遥远的光影在脑中浮现……他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只是现在，他悬在空中，一动不动，似是在拼尽全力让自己一动不动。

“哈哈……”秦娘娘陡然笑起来：“你不就是想用自己换这贱人么？我成全你！”

话音方落，我的脚底就好像腾起一股风，不留一丝缝隙的从脚下往头顶刮过，痛，辣，仿佛还裹着嘶嘶尖啸，只一瞬间就冲入喉中。根本由不得反应，我不由自主的张开口，就见一捆仿佛由无数绳子拧成的东西且还在不断拧着向卿珑飞去，与此同时，还有难以忍受的恶臭漫卷开来。

我忍不住伏地干呕，可也就是在这一瞬，我猛一抬头，撕心裂肺的喊了声：“卿珑——”

是的，我想起来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

卿珑被那捆绳子击中，浑身剧烈战栗。

我连滚带爬的窜到秦菁脚下，抱住她的腿：“求求你，救救他……不，我可以，让它们回来，我可以……”

可还没等我说清楚，秦菁也大吼一声：“卿珑……”

千羽晟和千羽煌也惊呼起来。

此刻的卿珑，一身黑衣，然而却好像有火星自他衣服上透出，越来越多，虽然没有燃烧，却裹着金红色的灿灿的边一点点的扩大，扩大，使得他就像一张纸，静静的被火星吞噬。

“卿珑……”

“卿珑，你这蠢货，你想跟老废物同归于尽吗？”秦菁怒骂。

微明微暗的火星中，卿珑欣慰的笑了：“只有这样，才能让一切重新回到过去……”

什么过去？

怎样的过去？

我还能见到你吗？

我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念头？是我太乐观？还是我不敢相信……

“秦娘娘，你好小气，费了这么大的功力，怎么不把苏苏体内的怪物也送过来？我可以一起……”

“你放屁！你想救这贱人，你自己来！”

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的声音居然带着一丝颤抖。

“秦娘娘，求求你……我可以，我什么都可以……”我望着愈发模糊下去的卿珑，语无伦次。

“没用了，我娘的功力已经耗尽了……”

有声音从极远处传来，待我望去时，已在眼前。

秦明非白衣胜雪，绕眼而过的飘带在脑后轻轻飘动，整个人如同暗夜精灵。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整个人好像都发着微光，脚也浮在地面上，就这样负着一只手在身后，微仰了头目视卿珑。

“你啊……”他叹息，好像早就预知了一切。

卿珑只是轻笑，是感觉不到被焚毁的痛处吗？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我忽然对秦明非生出怨愤……既是能来，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

“你可不可以……”

卿珑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像落下的灰烬，不用吹，就散了。

我鼓足力气，想去抱住他，却惊恐发现，我一丝功力都没有了。

“卿珑……”

秦明非没有回答卿珑的话，只淡淡点了头。

他身前的手缓缓抬起，一道微光自手中射出，渐渐变远变亮，如同白昼蔓延开来。

我才发现，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却有无数的人，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悬在空中。

我们来的时候，只看到房顶或墙壁粘着许多尸体，而此刻，我看到那些人里有蒋文清，汪思聪……还有许梦阳和丁沫，许梦阳是一副护住丁沫的姿势，更远处，那是司徒湛吗？

还未等我看清，秦明非敞袖一卷，所有人都砰然消失。

我正愕然，忽见白昼收起拧成一束光直向卿珑。

卿珑骇人惊吼：“秦明非……”

然而惊吼声未落，他身上的火星迅速熄灭，而他也从空中徐徐滑落下来。

我急忙扶住他。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秦明非悠悠叹息，一如他往日的淡然。

“秦、明、非！”卿珑怒视他，咬牙切齿。

秦明非却只是淡淡一笑，敞袖一拂，整个人瞬间变作一团烟，慢慢浸入夜色，终于消失不见。

“卿珑……”

我急要查看卿珑伤势，眼前突的一亮，极其刺目，刺得我不禁用手挡住了眼。

待我移开手掌想要适应光线，却听得耳边忽然热闹起来。

我急切又缓慢的睁开眼……

光……不，是白昼……天什么时候亮了，而身边……怎么这么多人？

我，这是在哪？

我急忙站起身……

不远处，两层红木青瓦小楼；脚下，土黄色镌刻着花纹的方砖；身边，绿袍红裤的女子，正是英雄大会军需官……

我这是……

卿珑，对，卿珑呢？

我连忙转身寻找，却发现只我一人。

不，还有……

天界战侠携着长枪同一女子说说笑笑，意气风发；青囊回春拈着银针在跟人讨论发烧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幻雨浅落月影城正跟人展示他新换的光环，而雪月无殇依旧在苦恼着到底要不要忘尘……

他们都活着，活着……不，是他们都活过来了，活过来了……

许梦阳和丁沫走来了。丁沫声音嗲嗲，满脸娇痴，许梦阳照例宠溺的看着她，但有些不太自信的抚了抚她的头发。

“沫子，干什么去？一起斗兽棋去啊？”

司徒湛大踏步的赶了来，声气豪迈，且眼瞅要走到我身边了。

我可不能让丁沫见到我跟司徒湛同框。

我急要躲避，司徒湛却好像看不到我般擦身而过。

我诧异的看着他们离去。

周遭，叫卖声、吆喝声、斗嘴声……连成一片，一如我初来那日的临安，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同了。

我心中顿时涌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卿珑，卿珑去哪了？

“我在这……”

耳边忽然传来呼唤，我急忙转身，却依旧只见一团热闹，一团不属于我的热闹。

卿珑……

“我在这……”

柔软的语气依旧在呼唤着我，却始终不见人影，且声音渐行渐远。

卿珑……

我无限恐慌，拎起裙角，踉踉跄跄的循声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