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上,挫败感满满的许知行带着一身的烦躁回到宿舍,把自己摔进椅子里。
“所以,你所谓的‘征服计划’,就是去当跟踪狂,然后被当成空气?”听完许知行的计划,程诺盘腿坐在椅子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毫不留情地吐槽。
“闭嘴!我那叫战略性接触!”许知行没好气地把抱枕砸过去。
“战略失败咯。”程诺接住抱枕,凑近一点,“说真的,知行,你到底图什么?就因为他说了你几句?这不像你。以前的你,要么用实力打回去,要么根本不在乎。”
许知行沉默了一下。程诺的话戳中了他心底一丝不愿承认的迷茫。
“我也不知道。”他罕见地流露出一点真实的困惑,“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而且,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像个没有情绪的程序。我想看看,这个程序如果被强行输入一段错误代码,会不会死机。”
他说着,眼里又重新燃起那种混合着挑战欲和破坏欲的光芒。
程诺看着他,叹了口气:“行吧,你牛逼。不过我可提醒你,玩火小心**。那种人,一看就不是我们能招惹的。”
“就怕他不燃。”许知行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下咒。
但是许知行能感觉到,这个行为不过是他内心按不住的嫉妒罢了。
摇摇头,不再去想。
他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登录了游戏,这是一个他玩了很久的mmo游戏——《幻界》。
《幻界》的主城永远熙熙攘攘。剑客【知行合一】一身流光溢彩的顶级装备,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中央,却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格格不入的孤寂。
他召唤出专属飞行坐骑,一跃而上,径直飞向最高处的浮空岛。这里是他的秘密基地,可以俯瞰整个游戏世界。风声在耳边呼啸,下方的玩家变得如同蝼蚁。
如果秦疏是游戏里的NPC,那一定是等级最高、防御最厚、机制最复杂的世界BOSS。
许知行漫无目的地想着,而他现在,连BOSS的仇恨都没拉住。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您的好友“一念”已上线】。
几乎同时,一个组队邀请就弹了出来。看着那个被精心打扮过的少女建模,头上顶着全服前十奶妈称号的ID,许知行烦躁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点点。
但今天许知行实在没什么心情,拒绝了他的组队邀请。
几乎是拒绝的瞬间,对方q萌的头像弹了出来。
【一念:?】
【知行合一:日常没清】
【一念:先组队】
随后又发来一个组队邀请,许知行想也没想直接同意了,看着队伍里一念的少女建模,想到平时下本她冷静分析和指挥的样子。
突然决定也不是不能向她倾诉一下。
【知行合一:心情不好,现实里碰上个硬骨头,啃不动。】
对话框沉默了几秒。
【一念:学习还是人际?】
一念总是这样,直指核心。许知行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在现实里,他没法跟程诺说得太细,那太丢脸。
但在网络另一端这个素未谋面却并肩作战多年的朋友面前,他反而没什么顾忌。
【知行合一:人际。想接近一个人,但所有常规方法都失效了。对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软硬不吃。】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
【一念:目标类型?】
许知行看着这简短的四个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秦疏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那清冷疏离的气质。
【知行合一:独来独往,没啥朋友,但学习挺好的,老师喜欢带着他。】
他想了想,又愤愤不平地补充了一句。
【知行合一:主要是上次见面,他居然说我的社交方式一般,浮夸,没有内涵!】
这句话发出去,许知行感觉自己心里憋着的那股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一念:明白了。你擅长用自身的性格去接触社交,但他本身就对你不感兴趣的话,是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在这用法强对法抗呢。】
许知行看着屏幕上的字,愣住了。一念的总结,比他自己的胡思乱想清晰太多了。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知行合一: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
他不甘心地问。
【一念:为什么要算了。转换思路。既然他说你没深度,就在他擅长的领域,让他看到你的深度。】
许知行微微皱眉。
【知行合一:说具体点。我总不能抱一本《纯粹理性批判》去跟他搭讪吧?】
一念的操作者看着这句话,忍不住发出轻笑,紧接着,文字回复跳了出来:
【一念:未尝不可。】
【一念:比如:创造一个他无法用原有逻辑解释的“意外”。】
【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大师,我洗耳恭听。】
【一念:在他认为你绝对不可能出现或不可能具备某项知识的领域,自然地出现,并展现出超乎他预期的水准。】
许知行盯着屏幕,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一念的话,像一道光,劈开了他眼前的迷雾。
是的,他之前的思路完全错了,他一直在用自己擅长的方式去攻击对方坚固的盾牌。而一念的建议是:绕到盾牌后面去。
【知行合一:……我好像,有点懂了。】
【一念:嗯。情报是第一步。除了行动规律,他的研究领域、近期关注的问题、甚至论文方向,了解得越多,你的“弹药”就越充足。】
许知行深吸一口气,感觉浑身的细胞都重新活跃起来。一种找到方向的兴奋感取代了之前的沮丧。
【知行合一:军师,受教了![抱拳]】
他半开玩笑地发了一句。
这一次,一念的回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洞悉一切般的平静。
【一念:不客气。我也很好奇,这个能让你都感到棘手的“高岭之花”,最后会是什么样子。】
【一念:去吧,有问题随时找我。】
看着这句话,许知行关掉了对话框,却没有立刻退出游戏。他操控着“知行合一”在主城广场上跑了几圈,感觉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而网络另一端,那个ID叫“一念”的玩家,也缓缓靠向椅背,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微凉的雪顶含翠,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许知行化身终极特工。
他不再进行没有用的“偶遇”,而是泡在图书馆,通过学校内部论文系统,检索所有秦疏作为第一作者或参与者的学术论文和项目报告。
他摸清了秦疏最近的研究方向:“媒介环境学视域下,古典文本在数字时代的传播嬗变”。一个光看标题就让他头晕的领域。
他硬着头皮,借来了秦疏参考文献列表里的书——麦克卢汉的《理解媒介》、尼尔·波兹曼的《技术垄断》,还有一堆关于《诗经》、《文选》传播史的专著。
程诺看着他桌上堆叠的、与广告专业毫不相干的大部头,目瞪口呆:“你……你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吗?”
许知行从书堆里抬起头,眼下是比程诺赶图时更深的黑眼圈,眼神却亮得吓人:“我在准备……一场跨学科辩论,这次,我绝对能赢!”
又是一个周三下午,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图书馆的木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古典文献区内少有人至,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秦疏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手边放着一本摊开的《文选》校注本,正专注地在ipad上写着什么,眉宇间是沉浸于思考时的宁静。
这时,一道阴影落在他的稿纸上。
秦疏下意识地蹙眉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许知行那张笑容灿烂得过分的脸。他手里拿着两本书——一本是《理解媒介》,另一本,赫然是《毛诗正义》!
“好巧啊,秦同学。”许知行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喜,仿佛真的是偶遇,“你也在这里看书?”
秦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落在他手中的书上,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便低下头,准备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是他一贯的拒绝姿态,一般人都会识趣离开。
然而,许知行没有,反而在秦疏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秦疏再次抬头,眼神里带上了明确的询问。
许知行仿佛没看见,他拿起那本《理解媒介》,翻到做了标记的一页,用一种带着真诚困惑的语气,低声开口,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秦同学,正好碰到你。我最近在看麦克卢汉,有个地方不太明白。他说媒介即讯息,强调的是媒介形式本身对人感知和社会结构的影响,远大于其传递的内容。那在古典文本的数字化过程中,当竹简、卷轴变成了电子屏幕上的滚动条和超链接,这种媒介形式的巨变,是不是本身就已经在改写古典文本所承载的讯息了?比如,碎片化的阅读体验,会不会消解经典本身的整体性和神圣性?”
他语速平稳,用词准确,完全不是平时那种插科打诨的风格。更关键的是,他提出的问题,精准地切入了秦疏当前研究的核心关切。
秦疏准备落下的笔尖,顿住了。
他终于真正地抬起头,第一次用一种审视的、而非纯粹排斥的目光,看向许知行。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清晰的涟漪。
许知行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一下。他看到了!他看到了秦疏眼中那份属于研究者被触及专业领域的、本能的好奇与审视。
“你……”秦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在看这个?”
“是啊。”许知行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收敛了些,显得认真而恳切,“上次辩论赛,你提到信息茧房和媒介的影响,我觉得很有启发。就想着……多了解一点。毕竟,我们新传专业,说到底也绕不开这些。”
他把自己放在了一个受启发后求知的位置上,姿态放得足够低,理由也足够正当。
秦疏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实性。然后,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向后靠向椅背。
“你的理解,方向是对的。”他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媒介形态的变迁,必然伴随着认知模式的改变。波兹曼在《技术垄断》里对此有更悲观的论述……”
他竟然,接话了。
他没有敷衍,没有结束话题,而是顺着许知行的问题,开始了阐述。
许知行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专注地倾听,并在关键处适时地提出新的疑问,或表示赞同。他这一个星期的恶补没有白费,虽然远谈不上精深,但至少让他能听懂秦疏在说什么,并能勉强跟上他的思路。
这场发生在图书馆角落的、低语的讨论,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
最后,是秦疏先结束了话题,他看了一眼手表:“我待会儿还有事。”
“啊,好的,不好意思,打扰你这么久。”许知行立刻见好就收,站起身,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感激,“谢谢你,秦同学,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秦疏听他最后一句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了笔。
许知行抱着书,转身离开。
直到走出古典文献区,走到无人注意的楼梯拐角,他才猛地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心脏还在狂跳,手心因为紧张和兴奋而微微出汗。
但他知道,他成功了。
第一步,无法用原有逻辑解释的意外已经完成。
他应该不再是秦疏认知里那个浮于表面的表演者了吧。
当晚,他迫不及待地登录了游戏,熟悉的头像还亮着。
【知行合一:军师!神了!!![跪了]】
【知行合一:今天按你说的,在他认为我绝对不可能出现的知识领域出现了,还跟他讨论了快二十分钟的麦克卢汉和波兹曼!他居然真的接话了!】
一念似乎像是在等他一样,直接秒回。
【一念:嗯。效果如何?】
【知行合一: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至少没当空气!军师,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网络那头,秦疏看着屏幕上几乎能透过文字感受到的雀跃,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
【一念:很好。建立了初步的、非娱乐化的印象。下一步,巩固这个印象。】
【一念:他近期是否有公开的学术活动?讲座、读书会?】
许知行看着一念的回复,佩服得五体投地。军师仿佛能未卜先知。
【知行合一:有!我打听到了,有个小范围的读书分享会,他会做主要发言人。】
【一念:机会。准备好一个有价值的问题,不必复杂,但要切中要害,能引发他的思考。】
【知行合一:明白!】
关掉对话框,许知行感觉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打开文档,开始为下周的读书会构思问题。
而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学生宿舍里,秦疏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他走到阳台,看着外面的夜色,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下午图书馆里,许知行拿着《理解媒介》,眼神发亮地提出那个关于媒介嬗变问题的样子。
和他平时那副小太阳的模样,判若两人。
有点意思。
秦疏的指尖在围栏上轻轻点了一下。
许知行,你究竟是真的对这方面产生了兴趣,还是……别有目的?
无论是哪一种,这场突如其来的、偏离他既定轨道的交互,都让他第一次对某个人,产生了一丝名为探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