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新生杯”辩论赛决赛的辩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A大激起了千层浪——“自媒体时代的算法推荐,是加剧还是消解了信息茧房?”
文学院为正方,持加剧论;新闻与传播学院为反方,持消解论。
决赛现场的气氛几乎凝滞。
而台下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满了人。一方是卫冕冠军兼最佳辩手许知行领衔的新闻院,另一方是素有逻辑鬼才与移动书库之称的秦疏坐镇的文学院。
所有人都好奇这场辩论赛会是谁赢。
许知行一身合体的深色西装,站在反方辩席上,笑容依旧自信,眼神却比平日更添锐利。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正展示着他精心准备的资料——几张动态数据可视化图表,流畅地展现着不同平台的信息流。
“对方辩友慷慨陈词,却忽略了一个根本事实:算法本身并无意志,它只是一面镜子,照出的是我们用户自身的好奇心与探索欲。”许知行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感染力,他转向观众,手臂一挥,指向屏幕,“请看这组数据,在引入个性化推荐机制后,用户对跨领域信息的平均触达率提升了百分之三十五!算法不是高墙,它是我们通往更广阔世界的一把钥匙,它通过猜你喜欢,让你发现了你未知的喜欢!”
他举的例子生动又接地气,从“因搜索羽毛球而发现壁球魅力”,到“因关注古典乐而被推荐小众歌剧”,将冰冷的数据转化为极具说服力的生活场景。
评委连连点头。
然而,当正方一辩秦疏起身时,整个会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第一颗,神情平静无波。他甚至没有看准备好的稿件,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身前的麦克风。
“感谢对方辩友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如此美好的技术乌托邦图景。”秦疏开口,声音清越,“但您方所有的立论,都基于一个脆弱的假设——即用户拥有持续且主动的探索欲。”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许知行,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的表演很精彩,但错了。
“人性天然趋向惰性与认同。算法深谙此道,它做的,不是为你打开通往未知世界的门,而是不断为你正在居住的房间加固墙壁,粉刷你最喜欢的颜色。您提到的数据提升,不过是茧房内部的信息增量,是更多你喜欢的羽毛球资讯,而非让你去了解深海潜水的契机。这把钥匙,开的从来都是同一把锁。”
秦疏的论述,没有许知行那样的激情澎湃,很平静,一字一句的指出许知行的错误。
他引用了传播学经典理论,结合心理学中的确认偏误,甚至举出了某社交平台内部流出的沉迷度优化算法模型作为佐证。
“当一个人被无数倍放大自身喜好的信息所包围,他失去的不仅是接触异质信息的机会,更是理解异质思维的能力。这不是通往世界的钥匙,这是将世界隔绝在外的、最舒适的牢笼。”
他的话音落下,会场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那是一种被绝对理性和深度思考所折服的掌声。
许知行感到后背渗出了细密的汗。
秦疏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扎在他之前构建的充满感性与活力的论证气球上。
他引以为傲的临场反应和感染力,在对方绝对的知识储备和逻辑硬度面前,第一次显得有些……苍白。
许知行看着对面平淡如水的脸,心中有些不服。
自由辩论环节,成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刀光剑影。
许知行试图用情绪和案例破局,秦疏则始终用逻辑和证据反击。几个回合下来,新闻院竟渐渐落了下风。
最终结辩,新闻院的三辩,一个名叫林薇的女生站了出来。她梳着利落的马尾,眼神沉静,在之前的环节中一直默默记录。
她没有试图去硬碰秦疏的逻辑铁壁,而是剑走偏锋。
“对方辩友将一切责任归于算法和人性,却唯独忽略了人之所以为人,最宝贵的在于主观能动性。”林薇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算法推荐是工具,而如何使用工具,权力永远在人自己手中。我们新闻院的学生,正在学习如何利用算法,将偏远山区的非遗文化推送给都市青年,将深奥的学术知识转化为大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我们不是在加固茧房,我们是在用技术的力量,在每一个茧房上开一扇窗!”
她没有庞大的理论体系,却用最朴素的人本精神和具体的实践案例,巧妙地绕开了秦疏构建的理性高墙,直指人心。
她的结辩,为新闻院挽回了至关重要的局面。
但评委席经过激烈讨论,最终宣布:获胜方,文学院。最佳辩手,秦疏。
结果宣布的瞬间,许知行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
聚光灯打在对面秦疏的身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向评委和观众颔首致意,仿佛胜利是理所应当。
失落感像潮水般涌来,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否定的难堪。
赛后,许知行调整好心情,准备去祝贺对手。
他穿过略显空旷的场馆后台,走向文学院的准备室。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他正要推门,秦疏那清冷的声音,比在辩场上更不带感情,清晰地传了出来:
“……新闻院的林薇,最后那个切入点很有意思,未来或许可以关注。”
许知行脚步一顿,心里刚升起一丝遇到知音的欣慰。
然而,秦疏的下句话,瞬间将他打入冰窖:
“至于许知行……”他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风格鲜明,感染力强,是优秀的表演者。但逻辑的深度和知识的系统性,是硬伤。我们队,不需要这种浮于表面的人。”
“表演者”。
“浮于表面”。
“不需要”。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捅在许知行最在意的地方。他所有的努力、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在对方眼里,竟然只是一场轻飘飘的“表演”?
他僵在原地,准备推门的手死死握成了拳。刚才那一丝欣慰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前所未有的屈辱。
秦疏和队友转身离开时,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后几步之遥、脸色煞白的许知行。
这时,程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揽住他的肩膀:“知行,别在意!虽败犹荣!那秦疏就是个怪物……”
许知行猛地甩开他的手臂,吓了程诺一跳。
他死死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挺拔又冷漠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阳光透过体育馆高窗,将他眼底的怒火灼烧得更加炽烈。
好啊,你说我浮于表面,说我是表演者,说不需要我是吗?
那我就表演给你看,演一场专门为你秦疏量身定制的戏码。
我要让你这张永远平静无波的脸,为我露出沉迷的表情;我要让你这颗装满典籍的脑袋,为我而混乱。
我要让你——离不开我。
一个荒唐、危险又极具诱惑力的计划,在许知行被怒火灼烧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程诺从未见过的的笑容。
“程诺,”他说,声音异常平静,“帮我个忙。”
“什么?”
“我要追秦疏。”
程诺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追谁?!你受什么刺激了?!”
许知行没有再解释,他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秦疏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
……
决赛失利的挫败感与当众被否定的屈辱,像一团暗火在许知行心中烧了整整两天。他没有沉溺在情绪里,而是化愤怒为行动力,迅速搜集敌情。
他很快摸清了秦疏的基本行动规律:每周一三五下午会在图书馆三楼的哲学社科区;周二周四有固定的古典文献读书会;喜欢学校后门的茶馆,尤其偏爱一款叫“雪顶含翠”的绿茶。
信息在手,许知行拉开架势,准备上演第一幕邂逅。
他选择了茶馆。
周四的下午,他从自己的朋友那里打听到了,今天秦疏会来。
于是他在秦疏常坐的靠窗位置旁坐下,点了一壶同样的雪顶含翠。
他甚至提前恶补了茶道知识,准备在对方看过来时,能就水温、冲泡手法等聊上几句,展现自己并非腹中空空。
一切就绪。
当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准时出现在门口时,许知行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调整表情,预备好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惊喜的微笑。
秦疏走了进来,目光掠过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走向了他常坐的位置——然后,在许知行期待的目光中,与他擦身而过,在更里面一个靠墙的安静角落坐了下来。
服务员熟稔地为他送上那壶雪顶含翠。他拿出自带的一本厚厚的线装书,垂眸阅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许知行和他面前那壶同款茶,只是店内两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许知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准备好的所有台词,所有“不经意”的眼神交流,全都砸在了空处。秦疏用最彻底的无视,给了他第一记闷棍。
许知行不死心。
接下来的几天,他又尝试了在图书馆“恰好”坐在秦疏对面,在对方常去的教学楼“偶然”相遇。
结果无一例外:秦疏会在他打招呼时,回以一个礼节性的点头,然后便将他彻底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清晰地写着“请勿打扰”。
几次三番下来,许知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他那些无往不利的社交技巧,在秦疏面前,全部失效。对方宛如自带屏蔽器,将他所有的示好阻挡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