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杨花飞舞,深深地庭院里,透过小窗,杜若蘅隐约远远地望见花团锦簇的园子,继母着人精心培育的牡丹已开了许多。
她怔怔地出神,从复生返回过去开始就紧绷着的心脏略微松了松,那个自称系统的仙人只简略告知她,改变命运然后活下去,时机到时他们就能再见,任凭他后续再怎么呼唤也再不出声。
这些天她试过好多次呼唤,确定下来仙人确实走了后,虽然担忧他会不会再不回来,但就算如此她也无计可施,杜若蘅只能定下心绪,仔细筹谋如何活下去。
只有她知道,三个月之后,将有镇妖关外的妖魔偷渡进入江南腹地,而被缠了足行动不便、连走路都困难的她将被独自丢下,亡于妖魔之口。
婆子和丫鬟爬上阁楼的脚步声打断了杜若蘅的思绪,她转头看向二楼出口处。
盖板嘎吱一声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甬道,婆子先爬上来,再引着丫鬟递过木盒,进屋将木盒里的饭菜摆放好。
“小姐,中饭给您摆好了。”丫鬟摸索着在桌上点上了蜡烛,昏暗的阁楼明亮了几分,才将餐盘稳妥地放好,她瞧着窗前那道纤瘦的身影,细声细气地提醒道。
婆子瞥了丫鬟秋云一眼,上前搀扶着坐在绣凳上没动的杜若蘅,杜若蘅借力站起,一阵钻心酸软的疼痛之感便涌了上来,婆子直接将她背起来。
杜知府心中清楚她这个女儿有多美貌,为了给她说个权贵人家,费劲了心思,她那些诗社的友人多是四寸的银莲,乃至五寸的铁莲,唯独她足被缠得只有三寸之小,他们让力气大的婆子扶着还能走几步,她却连站立都困难,要背着抱着才能出门。
只是站起这个动作似乎都让杜若蘅难忍痛楚,被安放在桌前时她已经娇喘微微,两颊生晕,布菜时秋云羡慕地偷偷抬眼看了一眼,烛光下的小姐粉面朱唇花含露,肌理细腻蛾眉横,便是云鬓蓬松,懒于打理的娇慵之态也不显得凌乱,好似嫦娥临下界,堪称绝色的美人。
惊艳地两眼瞪大的秋云,在嬷嬷的眼神中回过神。
杜若蘅缓了好一会儿才拿起玉箸,用中食。
她想尽可能多吃些才好有力气,只是全部吃完也才将将七分饱。
婆子皱眉提醒道,“小姐以往还能剩下些,今日用的饭食着实多了。”
张婆子不仅是负责她的日常起居饮食,更是她爹杜知府专门调教监管她的嬷嬷。
小到每餐用多少,大到学习的课程具由她掌控,杜若蘅知道,她那里是不可能有钻空子的余地的。
她点头道,“今日胃口尚好,便多吃了些。”
杜若蘅余光则是注意着那个新来的丫鬟,相对于对她爹忠心耿耿的张婆子,无疑是她看起来更有谋划的余地。
她用完饭后用锦帕擦拭唇角,金盆适时地递到了身侧,杜若蘅没有急着开口,先浸透清洗双手,秋云这时呈上锦帕。
她才像是刚刚注意到她一样,佯作好奇地问道,“瞧着你眼生的很,是新入府的么?”
穿着杏黄春衫的小丫鬟脸红了红,不敢看杜若蘅,只听着她轻柔甜蜜的语气,秋云便觉得浑身都发酥泛麻,羞涩地道,“奴婢是新入府的,叫秋云。”
还没等杜若蘅问她的名字,秋云便先说了自己的名。
注意到杜若蘅面上微微的惊讶,秋云又有些后悔是不是刚刚的语气太急了。
昏黄的烛火下,杜若蘅微微笑了一下,随口吟诵道,“湘筠寒翠满,白日起秋云。美人杳何处,江气长氤氲。飘渺朦胧之美,是个好名字,很配你。”
秋云登时红透了脸,她虽没听懂小姐吟诵的诗词,却能听出她的名在其中,比起前几日见过的少爷,似乎素有才名的小姐更加的平易近人,心下不由生出几分亲近。
行礼道,“多谢小姐的夸奖。”
杜若蘅知道不能太热切,张婆子正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她的一餐一饭一言一语几乎都会被汇报给她爹,更何况她是个寡言少语的人,说得多了便容易让人发现不对劲。
张婆子将食盒收拾整齐,便道,“小姐这会儿便先做女红,一个时辰后看诗书。”
杜若蘅顺从地抬起胳膊,云袖轻轻垂落露出白腻纤细的手,十指尖尖如同葱根,每日结束功课,张婆子都要为她全身上下都好好保养一番,才养出她一身姣好柔腻的皮囊,除了金莲浑身上下一处伤痕也无。
张婆子毫不费力地将她背了起来,秋云机灵地紧随其后进了绣房,将绣凳摆好。
走之前,秋云还没忘记打开窗子,明亮的日光打进来,原本笼罩在阴影下的绣架登时亮堂起来。
上面架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
只留张婆子站在杜若蘅旁侧,默数着时间。
杜若蘅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当然也或许是住在远离人声的阁楼里让她习惯了安静,打磨出她沉稳的心态。
等到了日暮渐渐要西垂的时候,她便听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几个新调来的小丫鬟,也许是不清楚张婆子每日都要守着她的习惯,在阁楼下边边做活边小声地闲谈道,“老爷真忍心把小姐嫁给梁王吗?”
“梁王都死了两位王妃了,姬妾无数,我听经常能出门的环翠说,时不时就有女子被一卷草席子从后门丢出去,好可怕。”
即使她们压低了声音,但为了方便知道她的动静,整座绣楼几乎不隔音。
张婆子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看向杜若蘅,接着眉头紧皱地转身在甬道旁朝下呵斥道,声音尖利,“小蹄子弗做生活只管嚼白话,两要讨打?”因为气急了,她没用官话说,下意识脱口当地的吴语。
小丫鬟惊慌失措地道,“嬷嬷我们不敢多嘴了,这就做活。”
张婆子也没心情继续为难她们,叫她们不再多说之后,便转过身回到绣房。
却见杜若蘅心慌意乱的模样,怔怔地望着门的方向,见她回来,一双美目泪水涟涟,几分轻愁淡笼眉间,忙道,“嬷嬷,刚刚她们说的是真的吗?我爹真要将我许给那个梁王?”
张婆子无法反驳,只好闷闷地回说,“儿女婚嫁自有父母做主,哪有儿女置喙之处,小姐的书算是白读了,莫要多问。”
杜若蘅却不像以往一样被她冷硬地管教后便温顺地应承下,而是嘤嘤地哭泣起来,当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一枝梨花春带雨,凄楚哀怨,伤心极了,连往日她最珍重的书本也松手扔在了裙旁。
叫看的人也举目凄凄,回肠痛煞。
张婆子虽算是看着杜若蘅长大,几乎日日看着她的容貌,但也没能完全习惯,冷不丁还是会被惊艳到,心中更是清楚不管只凭小姐这副姿容,不说是梁王,便是再往上的天家至尊也足以攀上,其中富贵不是他能想象的。
老爷心中未尝也没有几分除了梁王之外的心思,在不背叛老爷的情况下,她也乐得向杜若蘅卖好。
思忖片刻,她又道,“小姐不必太过担忧,老爷为您选的婚事自是顶顶好的,只要梁王见过您的模样,日后必定薄待不了您。”
杜若蘅抽噎了下,鬓发被泪水黏湿在雪白的脸颊,因为情绪激动,添了几分晕红,更衬得娇美动人。
犹疑了几分,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道,“我相信爹,只是我已经许久没见过爹了,上一次见面还是上元节,嬷嬷可不可以帮我跟爹说说,我想爹了。”杜若蘅神色黯淡地垂首,似是有些伤心。
张婆子沉吟一下,“好,我会帮小姐传话给老爷的。”女儿想父亲了,实在是件很平常的事,想到这里,张婆子绕是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了几分怜意。
如今府中的夫人是老爷后娶的,不是小姐亲生的娘,当然就隔了不止两层肚皮,有什么话小姐都没有地方和老爷说,也只能让她带话了。
杜若蘅这才破涕为笑,只面上还带了几分彷徨凄楚,张婆子心中了然,哪有女子听闻自己要成婚了心中不紧张担忧的,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未看足时辰的诗书,叫了下面伺候的丫鬟去拿晚食。
她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泪痕,美目中已经没有了伤心,上辈子杜若蘅也听到了这些,但当时她害怕恐惧之中也同样不敢做出任何举动,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几个月后便被闯入城中的妖魔吞食,跑都跑不掉,曾经总是嘴上说着对她视若珍宝一样供养要记得回报的爹,连叫仆从带一句话都没有,不知道有没有逃过妖魔的搜寻。
直到死亡的前一刻,杜若蘅还在拼命地跑,即使脚痛到像踩在刀尖上,曾经保养得宜的纤纤素手也因为摔在地上伤得血肉模糊,她也完全不在乎了。
她想活下去,很想很想,仙人说,她强烈的求生欲与渴望吸引了正在界外游荡的它,才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玉容寂寞泪阑干,一枝梨花春带雨。”引自唐代白居易《长恨歌》
“湘筠寒翠满,白日起秋云。美人杳何处,江气长氤氲。”明代李梦阳的《怀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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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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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