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民间文化交流活动会结束几天后,Conteh先生终于康复出院。于是,在得到Conteh先生本人的同意后,这条《该出手时就出手!挽救生命于一瞬》的报道终于在冉星晚报发布。燕回时作为资深媒体人,对于自己报社发出去的内容会引来怎样的社会评论和热议,总会勾起他强烈的好奇心。于是,他拿起手机,点开冉星晚报官博,找到这条报道向下滑。评论果然五彩纷呈,精彩绝伦。
一个名叫‘山楂楂楂丸’的网友评论道:“哇!真是人间自有真情在,该出手时就出手。小哥哥们真是勇敢又机智…”
另一个叫‘米奇米奇我爱你’的网友则如是说:“只能说这两位是真头铁!这也就是救回来了,万一救不回来,可就摊上大事咯…”
不少网友附和上述论调,毕竟前车之鉴后事之师。
还有的网友对国际关系非常感兴趣,评论道:“虽说活动是民间文化交流,但是这样的事情,一旦出什么岔子,Z国与S国的邦交可能就要岌岌可危了…”
虽然有一些危言耸听了,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燕枫眠看着评论点了点头。
更有的网友明显是阴谋论重度患者,想象力也未免过于丰富了,写到:“这…该不会是这个什么民间文化委员会自导自演的吧,为了博人眼球真是什么下作事都干得出来啊…”
燕枫眠在心中默默的点了六个点。
在看到“民间文化委员会”的字眼时,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脸。他想起那天在医院分别时对方承诺的谢礼还迟迟未能兑现。他眼神向右上方轻挑,舌尖慢慢划过右边上牙的外部,顺手截了个图,发送给那位说好请吃饭却迟迟没有联系的林老师。
6点刚过,燕回时收到了对方的回信。
“……”
果然啊,清者自清。像林隅安这种人是不屑于和别人争论是非对错的,毕竟公道自在人心。过了不到半分钟,第二条简讯传来。
“上次说请你吃饭作为谢礼,这几天没联系你不是想耍赖。实在是收尾工作太多,今天刚刚进入尾声。明天刚好是周末,要不要约个午饭?”
燕枫眠嘴角挂上得意的笑,掌握主动权的感觉仿佛有一种孙悟空是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痛快。他手指翻飞地打着俏皮话:
“那小弟就却之不恭了。”
星期六一大早,燕枫眠早早的起床,在浴室拿出小孙上次去国外玩给他带的泡澡球,拆开包装扔进浴缸。绵密的泡沫翻涌上浮,逐渐累积成粉红色的泡沫山。清新的西柚味道强势的充斥着整个空间,让燕枫眠觉得自己也会被这酸甜微苦的香气腌入味儿。一个钟头过后,他终于从浴室出来,站在衣柜前挑挑拣拣,不断地思索着林隅安今天会穿什么。他想起上次活动中他那修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和同色系腕表,猜测林隅安的衣柜里也大抵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他从衣柜中抽出一件白色T恤,又从休闲衬衫中选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为了不显得太正式,他从裤架上挑出了一条颜色比衬衫稍深的牛仔裤。简单搭配后,他看着穿衣镜前帅气逼人的自己,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他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一番,终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块能与今天休闲系穿搭相配的腕表。时间所剩无几,他已顾不上空空如也的手腕,心想着反正有袖子遮掩,看到看不到的也无伤大雅。
到了约定地点停好车,他抬眼便看到旁边花店里的向日葵开的灿烂热烈,每一条枝干都笔挺有力,每一片花瓣都竭尽所能的抚平纹理,像一张张笑脸,精神抖擞地迎接着骄阳的洗礼。燕枫眠向店主购买了那束开得最好最艳的向日葵,抱着它向餐厅走去。
他们约在了一家以口味闻名的川菜馆子。燕枫眠之前也和同事来过几次,虽然他也觉得这的口味好,但每次来都人满为患,排队又要等一两个小时,故而也渐渐的来的少了。这一次来倒是稀奇,虽然人依旧很多,但林隅安竟然预定到了靠窗的清静位置,平白地在一片喧嚣中隔离出了一小块安静的、仅供容纳他们二人的小餐桌。林隅安扭头看向窗外,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等他。燕枫眠仔细地打量着他,今天的他竟然出乎意料的摆脱了黑白灰的单调配色,大胆的选用了深红色连帽卫衣搭配休闲版型的黑色长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大男孩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说他是隔壁大学在读学生都不会有人有丝毫的怀疑。燕枫眠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距离约好的时间刚好还有五分钟。他迈着长腿向桌边走去。
“嗨”。燕枫眠主动上前打招呼,企图将面前人的注意力从车水马龙的街道拉回到自己身上。
林隅安转过头看向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倒映着流光溢彩,显得比平时更亮了。嘴角依然噙着那抹熟悉的笑意对他说:“请坐”。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菜单递给燕枫眠,向他介绍了已经点好的菜品,询问他:“你看看还想加点什么吗?”
燕枫眠抬手接过菜单放到桌面,只加了一道甜品蓝莓山药。随后,他把抱了一路的向日葵递到了林隅安面前。
“在路上的时候经过这家花店,看着这束向日葵,无端就想到了你,觉得和你很搭,所以就买了。”说这句话时,燕枫眠仍然拿着这束花,心里无端有些发虚,暗骂自己真是脑子有病。明明是只见过一面的人,偏偏自己脑子一热就做了决定,现在还要厚颜无耻地半强迫着要求对方收下这束意味不明的花。他觉得他在林隅安心中形象尽毁,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想尽力争取一番。哪怕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他也想让他在今天收下这一束向日葵。手心已经冒出些微薄汗,燕枫眠焦急地用拙劣的理由继续怂恿着,“男生给男生送花也不是什么完全不能接受的事情吧,况且这又不是玫瑰…”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燕枫眠觉得自己像小时候看到的邻居家院子里的小狗,在用并不十分正确的方式来讨好它的小主人。他连抬头看林隅安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他的心也在一刀一刀地接受着凌迟。最后,他喃喃自语:“要是你实在接受不了”。话音蓦然停止在这一秒,不知是处于社交礼仪还是同情心作祟,林隅安最终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这束花。
“谢谢,我很喜欢”。
燕枫眠觉得这一刻的珍重程度无疑可以媲美溺水的人得到的第一口氧气。他得到了赦免,被真真切切的从绞刑架上放了下来,心脏和大脑开始恢复正常的运转,一切都明朗了起来。他还想跟林隅安说点什么,但已经开始上菜了,于是他张了又张的嘴最终还是闭上了。
吃过正餐后,二人分享着最后一道蓝莓山药。燕枫眠看见林隅安在背包里摸索着什么。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蓝色丝绒礼盒出现在他面前。他笑着问:
“这是什么?不会是特意给我买的礼物吧?”
其实燕枫眠根本没有期待林隅安送他礼物。当初说好的用一顿饭做谢礼,其实已经足够了。他以为这是他要送给别人的礼物,磨磨蹭蹭最后才拿出来,或许是觉得他更有软磨硬泡送礼物的经验,是为了让他帮忙看看这样的礼物适不适合送给对方。虽然他这样告诫自己,但一想到这是让自己品评的,之后要送给别人的礼物,燕枫眠心里就像挤爆了一颗小青柠檬,柠檬汁水四溅,好像心里这一点有微微涩意,那一点有点酸,远处一点又参杂着一点苦味,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是酸涩多一些,还是苦涩多一些。这时候,林隅安的手机响了。他起身对林隅安说:“你先接电话吧,我去洗手间。”
凉水扑上燕回时的脸,也流进了他时而狂躁时而酸涩难明的心。他劝告自己对于林隅安,要学会要知足。整理好心情,他重新走了出来。在路过餐厅中央时,他听到林隅安的声音,好像在和谁交谈着。他急忙寻找遮蔽物,侧身躲在一块屏风后。
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安哥,我知道你今天在这约了人,你总是也不肯和我单独说说话,我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找你。”
“嗯,找我什么事?”林隅安答道。
“安哥,从我进单位开始,就是你一直带着我,手把手的教我,我们一起完成了那么多项目,也接触了那么多天。我对你…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仅是对前辈的尊重和信赖,你知道我的心思,我就是…”
“顾骁,还是不要再说下去了。”林隅安出声打断他。
“为什么?为什么安哥?是因为我年纪小你觉得我不够认真还是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学,你不喜欢的地方我也可以改,安哥,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给我一个机会呢?”可能是因为年轻气盛也没有被人直截了当拒绝过,顾骁的话音都染上一丝呜咽。
燕枫眠听见林隅安叹了口气,紧接着,传来两声抽纸的声音。
“你先平复一下情绪,我慢慢跟你说。带你做项目是觉得你资质很好,好好打磨一定可以有施展自己抱负的一方天地。我是前辈,在工作上对你指导提点也是为了团队,为了大家能更好地完成工作。至于感情,不是你的原因。”
“那是为什么?”顾骁不放弃,憋着股劲儿,好像今天如果听不到一个能令他信服的理由,他就不肯走一样。
沉默了好一会儿,林隅安开口:“我要去S国工作了,明天凌晨的飞机。你还年轻,感情的事有太多不确定性。或许你现在觉得异地不是个问题,但可能明天你就会发现还是身边看得见的感情更值得你全情投入…”
林隅安后面的话燕回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一句:他要去S国了,他明天凌晨就要走了,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以后因为工作而得以见面的机会也变得微乎其微了。刚刚平复好的心绪,在此刻又如脱缰的野马,苦涩在心中蔓延。不知过了多久,交谈声渐渐远去,他也从屏风后出来,回到餐桌落座。
林隅安还是那样微笑着注视着他,就好像刚才他没有和别人见面,也没有说他马上要动身去国外赴任一样。他将手中的丝绒礼盒又往前推了推,吐出的话语击碎了燕枫眠自欺欺人的希冀:“我要去S国工作了,可能时间会很长。这个就算是我给你的临别礼物,希望日后我们还能有机会相见。”
燕枫眠楞楞地点了点头,道了谢。
时至今日,那天他是如何与林隅安分别,如何开车回到家的,记忆早就模糊一片了。脑海中只记得他们即将分别时,林隅安伸手抱了抱他,只是很浅的拥抱,不知是向日葵的谢礼还是单纯的离别拥抱。就像鸟的羽毛,轻轻地落在身上,又随风飘到远方。其实他也不确定,那个拥抱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也可能是由于他内心太过旺盛的渴求而使大脑篡改了他的记忆,圆满了他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