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海 第9章 王念娇

宋叶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把客厅刚才砸碎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然后又把厨房和卫生间洗洗刷刷弄干净，最后把客厅的卫生搞掉。这是他每周一次必须要干的事情，每次都是这样，回来之后先吵架再动手，最后只剩他一个人收拾残局。

已经快三点了，宋叶没有脱衣服没有摘帽子也没有换鞋，他坐在沙发上抽烟，后脖颈里全是汗，现在很安静，他能感受到头发里的汗顺着头皮、脖子、脊背最后流进裤腰，裤子已经贴在腿上，有些粗糙的面料磨得他小腿肚子痒，耳朵里有一种尖锐但是闷住的声音在叫，裤兜里的东西很膈，他掏出来拿在手里看却没有打开，摸一摸就知道了无外乎是硬纸壳或者外面路边平整一些的石头，五百块钱？大概是厕所里的卫生纸。

韩梅心里有他这个儿子，但是要隔很久很久才能想起来这是她的孩子，是还需要她爱的孩子，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大多数时候韩梅都会处在抱怨宋叶不回家，埋怨宋叶不帮她抵抗宋渔的暴力当中。有时候宋叶在想，是不是活成他妈这个样子真的会舒心很多，是不是最后他的结局也会变成一个疯子，那既然是迟早的事情，为什么现在还要死撑着？

想着想着宋叶笑了三声，“哈，哈，哈”他嗓子已经完全哑了，这个地方没有他的一口水，突然有些后悔，今天应该把练仲秋给他的那一瓶矿泉水拿上。

夜的寂静对于宋叶来说大多是难熬痛苦的，尤其是在这里的时候。外面的凉风吹不进来，里面闷着的热气出不去，蝉鸣几乎没有一秒是停下来的，慢慢感受身上的温度降下来，感受皮肤从潮湿变成黏腻，感受汗液在身上慢慢的凝固然后粘在他的皮肤上，他甚至可以闻到身上衣服味道的变化。

宋叶没有睡觉，他不敢睡，如果睡着不注意，宋渔可能真的会把他杀掉或者当他的面杀掉韩梅，熬到天亮就好了，熬到天亮就好了。

六点十分的时候宋叶站起来，沙发被他坐下去一个坑，他抻了抻沙发套假装没有那个坑，这样看整个客厅就协调多了。他走到韩梅睡的房间打开房门，韩梅坐在床边一直盯着门的方向，宋叶吸了吸鼻子走近，看来韩梅也是一晚上没睡，她眼睛里的红血丝就像宋叶曾经看过的一部恐怖片里的女鬼的眼睛一样。

“我要走了”

韩梅没有动，她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缓慢的开口“你弟弟昨晚一直在哭，你为什么不抱抱他？”

宋叶拍拍她的肩膀“下周我会早些回来”

说完之后韩梅闭着眼睛躺下了，是不是要准备睡觉宋叶也不知道，没人会在困到死的时候还能保持清醒，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困到极致总能睡着。

宋叶关上门之前检查了韩梅房间的门锁，是好的，看来宋渔至少这一个月没有砸锁……说不上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更无奈了一些，宋叶走了，他的钱包里现在连一张一块钱都没有了，宋渔看起来醉的唬人，眼睛看票子倒看不错，呵呵。

回到橘子海以后，宋叶把背包扔在地上，进屋洗澡。他出来的时候练仲秋手里拿了两个鸡蛋饼坐在前台的位置看手机。

“起这么早？”宋叶边擦头发边问他。

“你不是说四十五见么”练仲秋把其中一个鸡蛋饼递给宋叶，“给，早餐”

“谢了”宋叶接过来从柜子里多拿了一个塑料袋套上，“我把衣服包放洗衣机里咱们就走”

“嗯呢”

宋叶麻利的把东西从包里全部掏出来然后打开洗衣机……少爷家里以前可能洗完衣服都有保姆给晒……所以他才会看到练仲秋的老头背心和一堆短裤还有一堆短袖在洗衣机里，都捂出味儿了……

“练仲秋”宋叶喊了练仲秋一声，他本来想把衣服和包扔进去一起洗了算了，又有些犹豫，他的书包是黑色的，不能跟这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一起再洗一遍吧，染色了怎么办。

“怎么了？”练仲秋坐在前台里面问。

宋叶探出半个脑袋，看到练仲秋坐的稳稳当当的，头都没抬一下，“你衣服没晒，都臭了”

完全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练仲秋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弯腰然后把头伸进洗衣机转筒里闻了一下“还真臭了！”

宋叶：……

“我的书包是黑色的，你要不把衣服先取出来，中午回来再洗？”

练仲秋从宋叶手里接过他的书包直接往里一扔，然后利索的盖上盖子，拧了个三十分钟的倒计时，把开关拨到开始位置，“哪儿那么讲究啊，这又不是白色的，走吧走吧”

宋叶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有些头疼的扶了一下脑袋，“我们中午才能回来，你说再捂几个小时他们是不是还会被捂臭？”

练仲秋：……

“那咋办？”练仲秋把手机收起来，然后开始研究这台跟他岁数差不多大的洗衣机，他昨天只查了一下怎么洗，没查怎么停啊！

宋叶眼看练仲秋打算病急乱投医要直接拔电源，他抓住练仲秋的胳膊“算了，中午回来再洗一遍”

“直接把电源拔了不行吗？”练仲秋还没死心。

“不行，你想被电死吗？”

练仲秋悻悻的收回手，对着宋叶笑了一下“那回来再洗吧”

“把水费留下”宋叶用校服把他今天要写的题包起来扔到电动车的座椅下面。

“别水费了，我请你吃中午饭吧？或者晚饭？”练仲秋问。

宋叶头发还没干，他坐在前面甩了一下进到耳朵里的水，“都请吧”

“别甩了！你是狗吗？”练仲秋拿短袖下摆蘸了一下脸上的水珠“还午晚饭都我请，脸够大的”

“你怎么这么娘？擦脸还这么擦”宋叶说的同时左右手掐出两个兰花指，十分矫揉造作。

“你滚，我脸上有防晒，胡乱擦我脸要不要了？”

“啊，我不擦防晒我也晒不黑”宋叶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早上的言行跟他的人设完全不符合，练仲秋给了他一拳“好好骑车，别扭来扭去的”

“是啊，我还接送你上下学，你请我吃午晚饭不行吗？”宋叶说完故意在大街上扭出一个大S型，练仲秋在后头连喊了好几声请请请。

两人到学校照例还是最早的，宋叶看了眼他的桌子，“真的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要是没有墙，看起来练仲秋能直接把他俩的桌子挪到隔壁省去。

练仲秋反驳，“不是，你怎么老觉得有人欺负我呢？”因为你明摆着不受欢迎啊兄弟！

“就是柳艳香水喷太多了呛得慌”练仲秋看了眼前后门都没人，然后把他和宋叶的桌子调了个个儿，“我坐窗边对吧？”

“是滴，练同学”宋叶坐下，把手里的书全部塞进桌兜拿烟灰缸出来“给”

练仲秋接过来，“抽烟被敬老师抓住会怎么样？”

宋叶看了他一眼，拿了一张数学卷子出来“柳艳昨天不是给你说了么，罚站、写保证书、叫家长”

“我以为她带有虚假夸大成分”练仲秋还在吃鸡蛋饼。

“嗯……”宋叶看了看练仲秋又看了看柳艳的位置，他嗯了半天声音压得很低说的很快“她都喷香水了不可能虚假的”

啊？嗯，啊！？什！？么！？如果练仲秋没有理解错宋叶的意思那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宋叶看出来练仲秋的迟疑他用眼神再次告诉练仲秋，没错，就是你理解的我说的那个意思。

这大概是五雷轰顶，练仲秋嘴张的巨大，宋叶甚至看到他没咽下去的饼，不知道是不是宋叶想多了，但他觉得他没想错，凤凰掉在鸡群里，还是一群十七八岁正值青春躁动的青春鸡群，有那么一两个看脸决定一切的一点儿也不意外。

练仲秋的震惊模式一直到第二节课下课都没有切换回正常模式，宋叶困过劲儿一直抱着数学卷子啃，偶尔瞥一眼练仲秋他心中叹气，至于吗，难道他在以前的学校没有被表白过？

宋叶用手在练仲秋面前晃了晃“抽烟不？”

“抽”说完练仲秋就站起来往外走，拿着烟灰缸的宋叶被他的动作弄得有些不明不白，抽烟，还非得去外面抽？他们老楼大课间没有老师来查班。

“给”最终这根烟还是站在了男厕所的窗户边。

“在这儿抽我有安全感”练仲秋说。

“闻着屎尿屁有安全感？”宋叶很震惊，是因为他一宿没睡嗅觉退化了吗？他怎么觉得今天的练仲秋脑子有问题！不不不，其实练仲秋一直都脑子有问题。

练仲秋啧了一声，很明显的冲着宋叶翻了个白眼“我以前的学校抽烟都得进最后一个隔间然后蹲下悄悄抽，吐一口烟就要把烟全部拍散，一旦被发现，绝对是全年级的公开检查加记过，哪像你们似的，上着课吃饭喝水聊天，还什么尖子班”

“那你怎么会来这里上学？”宋叶随口一问，话说出去练仲秋半天没回答他才意识到自己这算是干涉别人的**吧，一会儿练仲秋要是暴起他摁的住吗？

“哎”练仲秋从自己兜里拿了一包烟出来给宋叶又塞了一根“我爸在这边，我妈没了，我过来跟他生活一段时间”

说的很简单，信息量却不简单，爸在这边，那爸呢？妈没了，妈那边的亲戚呢？好好的大城市的少爷就算妈没了也不用跑到这种地方来吧，宋叶心里一堆问题唰唰唰的往外冒，但是嘴闭得严严实实，一宿没睡脑子转不动，他可真不想在问出什么强人所难的问题来。

“那你昨晚干嘛去了？”练仲秋说完之后看宋叶，貌似很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冷不丁的烧火盆落在正在反思的宋叶头上，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了练仲秋的膝盖半天才反应过来练仲秋是问他昨天去干嘛了。

“我”开口一个字出去宋叶就想把刚才多嘴的自己直接一巴掌扇晕在厕所里睡一觉得了，问来问去**问题不交换，那都算白问，怪不得刚才练仲秋沉默了半天，真是不知道怎么措辞，尤其是他俩的关系，说好不好，说不好又还行。

“我昨晚回家了”他还不如人练仲秋坦诚呢，好歹练仲秋说了三句话。

“你脸色差的我都以为你昨晚嫖去了，一会儿别为难卷子了”练仲秋吐了口烟，把手机打开直接对着宋叶拍了一张。

“卧槽你干嘛？”宋叶没料到他的动作躲了一下。

“你看”练仲秋把手机递给他，宋叶早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了，当时只是看起来有些憔悴，怎么现在看起来真的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卷子吸我精气神”

“是回去照顾你妈妈了？”练仲秋自己打岔把话题揭走，又自己绕回来，还绕回来的猝不及防，宋叶现在的脑子一个弯都要转三秒更别说这么玩他了，他深吸了一口烟，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不过他回去是照顾妈妈？……算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照顾她”宋叶抬手把窗户打开“大概算吧，我一周得回去一次，做做卫生什么的”

练仲秋点点头，没说话，这个话题的开始都出乎了两人的意料，宋叶是和他一样的高中生，但是一周回去一次做卫生？听起来怪异离谱至极，但他不想接着往下问点儿什么，**这东西要么一口气全部秃噜出去，要不就憋好了一个屁都别放，像他俩现在这样聊天，真够没劲儿的。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吹风抽烟闻屎味儿，也算是惬意吧？半小时大课间过去他们一起回去，练仲秋始终目不斜视，不跟任何一个人对视，而且很明显的避免往柳艳那一大片区域看，宋叶回来之后做了不到五秒心理斗争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到了中午，练仲秋有了昨天的经验距离打下课铃还有两分钟，他一把拽起来还迷瞪的宋叶就往外走，“走走走”

“后面有人追你吗？”宋叶走到外面揉眼睛，脚底下拌蒜走的踉踉跄跄，他没听见打铃啊。

“没，我就想早点儿出去，想吃啥？”练仲秋一手拉着宋叶的衣服下摆一手拿着手机看外卖。

“都行，随便”宋叶给出全天下最讨人厌的答案，他拍了一下练仲秋的胳膊“衣服被你拉变形了”

练仲秋回头极快的瞟了一眼“没变形”

“不是，咱俩绝对不会被挤的，你稍微慢点”宋叶在后面喊，练仲秋嗯了一声松开他的衣服但速度一丁点没慢下来。

“练仲秋，你躲柳艳呢？”宋叶问。

“昂，不行吗？”练仲秋头也不回的回答。

宋叶好笑的说“怎么？没被女生暗恋过？”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练仲秋躲柳艳的架势阵仗太大，大课间他俩一起进教室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靠近原来那一组，非要拉着宋叶贴墙行走。

是，讨厌，被，女生，暗恋吗？

不过在有了大课间男厕所事件之后宋叶当然不会直接就这么问出来，他正准备说点儿什么就听见练仲秋以他从来没听到过的音量大喊了一声卧槽。

“怎么了？”宋叶刚问完，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壮实的美女冲他们狂奔而来，紧接着就是一股高级香水的味道。练仲秋傻在原地，等那个身上背着登山包的美女冲到他们跟前练仲秋才嗷的喊了一嗓子，跟狗叫一样。

“娇！卧槽！卧槽！卧槽！”三个卧槽不能形容练仲秋的心情，很刺激很开心很想哭。

“停，你先别哭，把这些东西先背着”话音一落，宋叶和练仲秋才看到王念娇身后的登山包到底有多大。

“这都是啥？”

“书，还有我妈让我带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班也给你带东西了，张星、知了还有老周都给你带东西了”

王念娇说完看了宋叶两秒转过头继续介绍包里的东西顺手把包甩在地上，练仲秋听见身后人山人海的声音的时候一瞬间头皮都炸起来了，操，他们还在学校里面呢！

宋叶在练仲秋把他拽飞出去的一瞬间右手抓住了那个包，王念娇不用练仲秋提醒，已经转身跑出去了。

“卧槽，你们这学校是个压缩包吗这么能装？”王念娇站在宋叶的骚粉色的电动车跟前看着眼前的人十分震撼。

“我第一天也这个反应”练仲秋把宋叶手里的包背在身上然后说“刚忘了介绍，这我同学，宋叶。这就是给我发书单的，我哥们儿王念娇”

哥们儿？女的？宋叶神经有一些紧绷，他对着王念娇点点头，王念娇从兜里掏了一根烟给宋叶说了一声“好”算是打招呼。

很奇特，拿烟的方式都跟练仲秋一样，从兜里掏一根，不是一整盒往外拿，而是一根一根从兜里取，打火机跟练仲秋用的也是一个品牌。

“走吧，咱回去点外卖吧”练仲秋兴奋过头了，他对着宋叶说“咱们一起吃吧，这我铁子，最铁的铁子”面对练仲秋的无端热情，宋叶有些招架不住，毕竟现在练仲秋脸上的表情过于生动，看起来像伪人，不过宋叶没拒绝。

“你打车，包拿着，跟着这辆骚车走”练仲秋把包扔回给王念娇，跨在宋叶后面坐下。

宋叶大概是因为一宿没睡觉，他感觉到身后的练仲秋整个人都冒着热气，和平时不一样的热气，街上的逆风一吹，一股独属于练仲秋的热浪扑在宋叶后背，有些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你屁股底下坐的这辆车叫宋得快，不叫骚车”宋叶说。

“啥？”练仲秋没听清。

“宋！得！快！”

“跟你姓？”练仲秋问。

宋叶点点头，“不然跟你姓啊？”

“你前几次咋没跟我说”

“你也没问我啊”说完宋叶在等红灯的时候拿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你哥们儿，是个女孩啊”

练仲秋回头看了眼王念娇打的车跟他们还有好几米远，他低声说“别把她当女的，她体育生比男的还糙”

宋叶心里反驳，他怎么没看出来，就是一个个子高看着很健康的女孩，还能比男的糙？

“练，田径的？”

“不是，练举重的，你没看到她的肩膀快跟我一样宽了吗？一会儿你可以看看她的胳膊，我有时候觉得她的二头练的比我的都好”练仲秋连说带比划的给宋叶讲“我俩高一就是同桌，高二小三科也选的一样就一直是同桌，有一次我们打篮球的时候跟别的班起冲突，我俩冲在前面干的他们屁滚尿流，慢慢就成铁子了，除了不能进一个厕所抽烟，翘课去网吧，出去瞎溜达大多都是我俩”

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吧，宋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怪不得刚才王念娇能背着那么重的包狂奔，练举重的估计能把他和练仲秋举起来上下楼梯，然后把他们抛在空中做一个前滚翻再接住他俩，完成一个满分的深蹲，在脑海里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宋叶身上起来一堆鸡皮疙瘩，啊啊啊，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