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李相差人捎来了一样东西。”
自从枫华入了宫,桂枝顶替了她的位置,原先吊儿郎当的人眼下也多了几分稳重。
她将手上厚厚的一沓恭敬递上,李澄淑低眉瞥了一眼,心中思忖着和李相有什么交集。
宋华阳一拍脑门:“刚回长安那日,姑母说有个自称是李相的到过大长公主府,不过最近一直没再听人提起过他,他怎会突然给你递东西?”
“李宗闵,去年刚被李训和郑注推为宰相的那个,大概是想问问比武大会的事吧。”
李澄淑解释的同时,顺势接过桂枝手里的东西。
如果单单是为了问比武大会的事,这么厚一沓,实在是没有必要,但李澄淑实在想不出来她和这位李相还有什么交集。
纸页翻动着,李澄淑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翻到中间,她深呼了一口气,猛然合上。
她脸色很差,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前方郑注的身上。
这是一份告冤书,告的是去年被问斩的宋四娘子的冤屈,而这场冤案的幕后主使,正是郑注。
李澄淑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宋四娘子是她姨母,在自己濒危之际,若没有她在朝堂中周旋,为她招揽贤士,恐怕李澄淑早就成了和当年安乐公主一样的乱臣贼子。
但是现在,郑注同样重要,她不能因为这一份告冤书,就让李昂撤去他的职位。
她只看到一半便猛然合上,剩下的取证部分,还是等比武大会结束之后,和李昂一起看吧。
…
漫长的等待过后,李嬴终于站上了比武擂台。
在地下场,她总是和野兽搏斗,要么就是得了任务暗中把人做掉。
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人类搏斗,还是头一回。
李嬴有点兴奋,但是一想到她的对手是李商隐,这种兴奋中掺杂了一点犹豫。
也不知道这人武功到底怎样,要是自己下了狠手,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宋华阳会不会撺掇大长公主办了她。
正想着,另一人翻身上了擂台。
他刚一落脚,地面抖了三抖。李嬴抬眼,面前的人根本不是李商隐,而是一个高壮汉子。
正想着,主持的小太监已经报出两人的名字。
“黄组第一场,李嬴对张一。”
“黄组?抽到黄色的有很多人?”
小太监不明白李嬴为何如此问,眨巴着眼睛,看了眼花名册。
“对啊,此次报名的有二百余人,除去弃权的,还有二百零一人,二十人为一组,自然就有二十人抽到黄色。李娘子,方才圣上念细则时,您没听吗?”
李嬴一头黑线,她当然没听,她以为李昂说的那么大一堆,全是废话来着。
张一挪动着笨重的身体,一点点靠向李嬴。
他挥拳,看起来和熊掌相差无几。
李嬴低声咒骂着,闪身躲过了这一击。
“和人搏斗也没什么意思,这个张什么看起来跟黑熊没什么两样,也就会用个武器了。”
言语间,张一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剑,转身向李嬴刺去,速度不快,但他使出了全力,若是硬碰硬,恐怕还是李嬴吃亏。
李嬴自然料到了这一点,她后撤一步,右手攀上张一的手腕,借着他向前冲的力,抬脚将他踹下了擂台。
围在擂台边的人一哄而散,张一见局势不对,松开执剑的手,长剑应声落地,他整个人摔到地上滚了两圈,并无大碍。
守在一旁的几人上前将他抬走,主持的小太监如梦初醒。这场比赛比先前几场都要快,几乎是眨眼间,张一就出了擂台,而李嬴甚至连武器都没露出来。
“黄组第一场,李嬴胜。”
李嬴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擂台,李澄淑满意地露出一个笑。
郭氏培养的人还算不错,但若是不能为她所用。她的眸子微闪,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桂枝。
若是不能为她所用,她有一万种方式毁了她。
桂枝手上特殊的花名册仅剩下七人,她摩挲着下巴,差人将划去了名字的那几人喊了过来。
几人脸上毫无血色,尽是对未来的担忧。毕竟他们报名了比武大会,地下场的人都知道了,现在他们输了,等待着的,还不知道是什么。
像是看出了几人的绝望,桂枝笑着宽慰:“这次地下场走了不少,现在他们缺人,再怎么样也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解毒的药我已经给你们用了,你们只需要在地下场好好呆着,随时听命就可以了。”
为首那人咬着唇瓣,迟疑着发问:“你真的能确保我们的安全吗?”
“大长公主府,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且放心。”
擂台上的人换了几波,终于轮到李商隐商场,她不欲多说,示意他们离去。
这里距离擂台太远,她们能看得清台上的动作,却听不见声音。
此时的李商隐正在和对手缠斗,他嘴唇一张一合,痛骂那个在地下场鬻官的家伙。
“我就知道,六十文能买什么入仕的途径,这个死骗子,居然是让我来比武大会。我要是想来不会自己报名吗?自己报名才十文,他却要收六十文,杀千刀的别再让我看到他。”
台下的人只能看到他嘴巴的动作,一头雾水。
桂枝点了点宋华阳的肩膀:“他这是,念经呢?看着文文弱弱的,不会被打死吧?”
“我还想问你呢,他来报名你不会拦着点?”
“我又没见着他,怎么拦?”
桂枝没说谎,来报名的根本就不是李商隐本人,天知道为什么他不弃权啊。
宋华阳没接话,因为小太监已经宣布了李商隐胜。
“难道念经真的有用?下次我也试试。”桂枝念念有词,一个没看住,宋华阳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她知道宋华阳一定又是去找李商隐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上午的功夫,初赛才比完两组,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半个月内选出人来。距离曹婆预言的四月越来越近了,四月,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
城内的小餐馆里,宋华阳和李商隐相对而坐。
李商隐娴熟地为她倒了一杯淡茶,拿着小碗挑鱼刺。
宋华阳爱吃鱼,这是李商隐在郑州时就知道的事。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五岁的宋华阳给隔壁家的婶子送米,院子里飘满了红烧鱼的香气。
“李商隐,你吃过鱼吗?鱼的味道怎么样?”
李商隐看着宋华阳那双渴求的眼,一时无言。第二日,他凿冰抓了两只鱼,一只清蒸,一只红烧。
他将鱼肉最嫩、刺最少的部分拨了一部分到李娘子碗中,一部分分给了宋华阳。另一只则分给了桂枝和弟弟。
他默默挑着鱼刺,碗里突然多了一块鱼肉。他抬眼,宋华阳捧着碗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眸,偷偷打量着他的神色。
李商隐失笑,小动作太明显,但他不愿戳破。
思绪抽离,面前的碗中已经堆满了挑好刺的鱼肉。
宋华阳自然而然地从他手中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李商隐垂眼:“以前你都会跟我分享的。哎,果然得到了就会不珍惜。”
宋华阳一噎,用筷子从碗中夹出几块鱼肉,丢进他碗里。
“这么不耐烦,罢了罢了,谁知我的心,居然比当年天寒地冻摸鱼的时候还要凉。”
他浮夸的表演让店小二频频侧目,宋华阳脸一红,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塞进他微张的嘴。
“别在这假惺惺的。”
李商隐满足地眯起眼,他托着下巴,眼睛紧紧盯着宋华阳:“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我本来也没生气。”
“那你那日为何如此?”
宋华阳知道他是在说半月前的事,她放下碗筷,定定地看着他。
“你还想娶我吗?”
“当然。”
李商隐毫不犹豫。
“明天,我等你的聘礼。”
李商隐目光游移,不肯直视她的眼:“明天不行。”
“那就这个月。”
“这个月也不行。”
宋华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烦躁。
“为什么不行?”
“我要先入仕为官。”
“如果我偏要让你在这二者选其一呢?”
李商隐欲言又止,长久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宋华阳不明白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立刻成婚,生逢乱世,多一分犹豫,便是多一分未知。
她不想逼李商隐太紧,但她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你到底,想不想娶我。”
“当然。”
“好。”宋华阳弯眉,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忧伤,“我等你。”
她相信李商隐的实力,再不济也还有令狐楚,最次最次,她还可以去求李澄淑,总会有办法让他做官。
她相信,只要有情,什么都不是问题。
云行的轨迹在天的一端留下四散的白烟,若仙家未来得及带走的证据,嘈杂的店铺里,她们二人似乎只看得见对方,其余的,不过是为她们确定心意的助推剂。
李商隐的心口似乎砸了千斤鼎,他的呼吸急促,心肺莫名地痛。
正当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李澄淑疾步走来,拉起宋华阳的手腕。
“先别吃了,随我入宫一趟。”她连余光也没有分给李商隐半分,匆匆道了句,“借个人。”
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