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味夏 第4章 追光

九月的晨光斜斜地掠过Z城一中的操场，将主席台的红色横幅染得发亮。

距离秋季运动会开幕还有半小时，看台上早已坐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各色班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像打翻的调色盘在阳光下晃出斑斓的光影。

"紧张吗？"黎落落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手里攥着两根巧克力棒。

"喏，补充能量的！"她的丸子头歪向一边，发梢沾着几片细碎的槐树叶。

江晴接过巧克力，包装纸在指间发出沙沙的声响："有点像在解最后一道数学大题。"

她望着远处正在调试计时器的体育老师，想起昨夜反复在脑海中模拟的跑步节奏。

"放轻松！"黎落落夸张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你可是我们班的秘密武器！"

话音未落，程沨抱着一箱矿泉水冲过来，校服下摆被风吹得鼓成气球："两位美女，要不要来瓶爱的供养？"

"去你的！"黎落落笑着踹了他一脚，伸手接过矿泉水，"江晴你看，这人就适合当后勤部长。"

江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

广播里突然响起运动员进行曲，看台上瞬间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她望向检录处排起的长队，白色号码布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像一群即将振翅的白鸽。

"请参加女子800米的选手到检录处集合！"广播声穿透喧嚣，江晴走向检录处。

分到了第一组，江晴很快就站上了跑道。

发令枪响的瞬间，江晴感觉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八月末的塑胶跑道蒸腾着沥青味，她蹬地起跑时，余光瞥见观众席上黎落落挥舞的荧光棒，像只炸毛的小雀。

八百米第一圈永远最难熬。

江晴调整着呼吸，让脚步贴合心跳的节奏。 跑在最前方的是四班的陈雨桐，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利落的弧线。

江晴盯着她后颈沁出的汗珠，想起体育课测耐力时，自己总爱把目光投向远方的香樟树，假装跑道没有尽头。

第二圈过半，热浪裹着橡胶味扑面而来。江晴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的加油声渐渐模糊成嗡嗡的白噪音。

陈雨桐突然加速，带起的风扫过她汗湿的脸颊。

江晴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机械摆动的手臂却不自觉加快了频率。

弯道处，江晴听见黎落落撕破嗓子的呐喊：“江晴！超了她！”清亮的嗓音穿透喧嚣，让她想起便利店冰柜里的橙子汽水，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呼吸越来越沉重，每迈出一步都像拖着灌了铅的腿。

陈雨桐的背影依然遥不可及，身后追赶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江晴感觉喉咙被滚烫的沙子填满，校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

最后一百米的标志线刺入眼帘。江晴将手指掐入手心。

“晴姐！冲啊！”程沨的吼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加油声，像涨潮的海水将她托起。

她开始加速，发丝被风吹得糊在脸上。

陈雨桐听到脚步声回头，眼神里闪过惊讶。

终点线近在咫尺，江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太阳穴奔涌。

突然抬头，她瞄见了看台上的向隅——他还是带着那个白色发带，站在人群里看着她。

咬了咬牙 江晴冲过终点。

瘫倒在草坪上时，江晴大口喘息着仰望天空。

云朵被烈日晒得发白，边缘却泛着柔和的金边。

黎落落冲过来时带倒了半排加油牌，她扑在江晴身上，散落的头发扫得她发痒：“你知不知道刚才多悬！最后十米我手心全是汗！”

“我猜到了。”江晴笑着躲开她的熊抱，声音沙哑。

观众席上爆发出的欢呼声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她看见班主任举着手机录像，于是伸手比了个耶。

下一秒，程枫抱着两瓶水冲过来，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把刚站起来江晴撞倒在地上。

“一天到晚都这么冒失！我揍你啊！”黎落落边说边举起拳头。

回头看到地上的江晴，赶紧拉起她，走向一旁的校医处。

看着校医给她膝盖上的擦伤涂碘伏，冰凉的触感让江晴打了个轻颤。

黎落落蹲在旁边，正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去她脚踝上的草屑，嘴里还在碎碎念：“程沨那个风火轮真是的，递水的时候差点把你绊倒。”

“跟他没关系，是我腿软站不稳。”江晴望着窗外飘飞的班旗，忽然想起冲过终点时的眩晕感——视线里的红色跑道在旋转，耳边的欢呼声像隔着一层水，直到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她才发现自己差点栽倒在跑道上。

“说起来，你最后冲线的时候在看谁啊？”黎落落突然凑近，眼睛亮晶晶的，“我看见你抬头看观众席了！”

江晴的耳尖微微发烫：“没看谁，就是想看看天。”

她低头拧开矿泉水瓶，冰凉的瓶身贴着发烫的脸颊，心跳却不争气地快了半拍。

广播里突然响起通知：“请女子800米获奖选手到主席台旁集合，准备颁奖。”

黎落落立刻跳起来：“走走走！我们去领奖！”

她伸手想扶江晴，却被对方笑着躲开：“我又没受伤，自己能走。”

通往主席台的路上挤满了学生，有人笑着拍江晴的肩膀：“江晴你太厉害了！最后反超帅爆了！”她一路点头道谢，目光却不自觉地在人群中逡巡。

刚走到检录处旁的梧桐树下，就看见程沨抱着一堆空水瓶跑过来，：“晴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一定小心！这是给你赔罪的可乐！”

“谢啦。”江晴接过可乐，冰凉的水汽在掌心凝结成水珠。

“对了，”程沨挠了挠头，朝不远处努努嘴，“向隅也在那边呢，他刚才1500米跑了第一，你们俩这下又能一起领奖了。”

江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向隅正靠在梧桐树干上喝水，白色发带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额前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朝她看了一眼，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江晴深吸一口气，朝向隅走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脖颈处的汗水正顺着锁骨往下滑，运动服后背洇出大片深色的汗渍。

江晴和他都没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于是她拿着可乐往自己脸上敷，企图散热。

“这次跑的挺好的。”向隅开口打破沉默。

江晴愣了一下，随即说到“差点就没追上。”想起最后几十米的煎熬，她小腿肌肉还在隐隐发颤。

“我就知道你能追上。”向隅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的力量。

江晴抬头看他，眼里面有些许惊讶，随后又快速的理清对话。

向隅在鼓励她，但应该也仅仅是两个不熟的人之间的客套罢了。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江晴只能说了一句谢谢。

“请获奖选手迅速到主席台集合！”广播里再次响起催促声。

向隅直起身：“走吧，该领奖了。”他走在前面，步伐稳健有力，江晴望着他的背影，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感到有些懊恼。

颁奖台铺着红色的绒布，踩上去软绵绵的。工作人员正在给获奖选手佩戴号码牌，江晴站在冠军的位置上，忽然发现向隅就站在她左边的位置。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她微微侧头就能看见他。

“紧张吗？”向隅忽然低下头问她，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别人听见。

江晴想起早上黎落落问她的话，忍不住笑了：“有点像期末考出成绩的时候。”

“那你这次考得很好。”向隅的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比去年快了十秒。”

江晴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的成绩？”

“体育委员登记成绩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帮忙。”他说话时，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

看着他，江晴又不知所措了起来。

好在校长拿着奖杯走上台，开始颁奖。

音乐响起，江晴看着校长把金色奖杯递到她手里。

奖杯沉甸甸的，底座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她低头看着杯身上映出的自己，忽然听见台下爆发出一阵欢呼——黎落落正举着写有“江晴最棒”的牌子蹦跳，程沨站在她旁边，举着相机录像。

“现在请获奖选手合影留念。”摄影师举着相机喊道。

拍照结束后，选手们陆续走下颁奖台。

江晴刚走到台阶下，就被黎落落和程沨围了起来。“快快快，让我摸摸冠军奖杯！”

程沨伸手想碰，被黎落落一巴掌拍开：“别毛手毛脚的，小心把奖杯摔了。”

不远处被同学簇拥的向隅，他正被一群男生围着抛向空中，白色校服在阳光下划出好看的弧线。

阳光渐渐西斜，操场上的人群慢慢散去。江晴抱着奖杯坐在看台上，看着工作人员拆卸横幅。

远处的跑道上，夕阳把向隅的影子拉得很长，温柔地铺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回到家之后，江华以“庆祝女儿获得奖牌”的借口，要求今天的饭由他来做，在与李女士搏斗后获得成功。

于是江晴得以品尝美味。

书桌前，江晴思考了一会，只留下两个感叹号，关上日记本后，她便洗漱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