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张三”的反应过于雷人,任柏舟瘫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灯罩上落着两只扑棱的飞蛾,影子投在墙上,让他脑子莫名里浮现出张三”那张“莫挨老子”的冷脸。
于是,他那天晚上,梦里填满了“张三”。
说是梦倒也不贴切,任柏舟入眠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意识还清醒着——他像是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灰暗的、色彩单调的世界。
任柏舟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梦,但他像是一个被关进瓶子里的跳蚤,有人死死按紧了瓶盖,不给他一丝一毫的机会出来。
梦里呈现给他的画面是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街道,在他视线所及的远处,“张三”走了过来。
这里的“张三”看起来比他白天看到的那位年龄小很多,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模样。他安静地跟在一个女人身后,两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大概率是母子。
这个梦境像是一部只注重情节、掐头去尾的电影。
上一秒两个人还在路上走着,下一秒女人就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好友也带着自己的儿子。
闺蜜分别了许久,心绪纷纷涌上心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又恰好两人的孩子是同龄人,女人便秀唇一张,让他们两个自己去玩了。
但很显然,“张三”对母亲闺蜜的孩子——那个歪鼻子斜眼的同龄人没什么兴趣。歪鼻斜眼的小孩像个霸王似的,对“张三”颐指气使。
可惜的是,“张三”像是把他当成了空气,自己抱着本不知哪里拿来的《时间简史》翻看。
“张三”大概从这个年纪就初步展露了自己的逼哥特质,原以为他眉宇中散不去的一丝不耐烦感是冲着任柏舟来的,但现在来看,他只是平等的厌人罢了。
真正的讨厌大概是像现在这样……彻底将人无视,白眼要翻不翻的样子看起来格外欠揍。
霸王可能是欺负别人惯了,见他这副我行我素的模样,恼羞成怒说——
“你这小三的儿子。”
任柏舟心中咯噔了一下,隐隐有了一个不成型的猜想。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原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孩慢悠悠合上《时间简史》,书脊“啪”地砸在桌上惊起浮尘。
他起身时连头发丝都没乱,踱步走到了霸王的面前,抬手就把对方桌上的可乐罐捏扁,汽水“滋”地喷了小胖子满脸。
小霸王“哇”得一声就哭了。
在这过程中,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发生变化,除了眼中那丝难以察觉的厌恶以外,一切都和那天任柏舟在医院看到的少年一致。
甚至做完这些事,他丝毫不慌张,慢条斯理地拿纸巾擦着手。
似乎是觉得这一下还不够。他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补上一句:“再让我听见这个词,捏的就不是易拉罐了。”
画面再次切转。
小霸王果然是打不过“张三”的,但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他哭着让妈妈主持公道的画面让任柏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了一丝厌烦。
他心想,哭得还没黄瑾昱可爱呢。
女人不断地给自己的好友道歉。
然后,她缓缓蹲下来,温柔地注视着小孩,问他:“段途,为什么要这样做?”
任柏舟的眼皮狠狠跳了跳。
段途,《她的星星不说话》的男主。
他知道“张三”大概率是随口编来的名字,他也怀疑过少年那张和别人不在一个图层的脸,恐怕是个小说里的重要角色。
却没想到他是男主段途。
也不怪任柏舟想不到,原小说中的段途在碰见女主前确实性格冷漠,但他在追求女主时化身大庆油田,油腻得令人发指。看得任柏舟很想把书放到抽油烟机里给他去去油。
而这又是一本言情小说,故事主干就围绕着男女主展开,百分之九十九的地方都体现了男主的油腻,剩下百分之一自然而然就被任柏舟抛之脑后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时的段途确实与小说开头描述的相符。
聪明、冷漠、不近人情。
出身也相同。
原书中,段途的母亲段苒年轻时谈了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结果在怀孕的时候男方突然失踪,她克服千难万险找到爱人的家门,才发现对方已经结婚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段苒是被三的,是受害者。
但不幸的是,世界对女人总是更苛刻一些。原配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四处宣扬段苒勾引男人,爱给人做小三,让她走到哪儿都抬不起头。
任柏舟又听见幼年的段途说:“妈妈,对不起,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他平静地这样回答。并没有复述那个熊孩子说的混账话。
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知道孩子是为了维护她的声誉而动的手,也不想让她知道她珍重的闺蜜都偷偷给孩子教了些什么。他不想毁了她的好心情。
好细腻的心思,任柏舟想。
但是一般的小孩会考虑这么多事情吗?
在他知道梦境的主角是段途以后,他几乎一瞬间就想通了为什么会梦见他。
这种“信息梦”或许就是“小爱同学”让他知道自己任务目标的手段——譬如眼下,段途显然就是他的第一个任务目标。
任柏舟踩了踩脚下似云朵般绵软又似钢铁般坚硬的土地,满意地享受了一下这奇异的触感,然后大踏着步子走向小段途。
刚才不知道他是段途,任柏舟只远远看着。现在知道了,他当是他乡遇故知……虽然这个“故知”和书上描写的不尽相同。
凑近了看,段途不愧是作者倾尽全力、用尽毕生所学来描绘的角色,长得的确好看至极——
皮肤是冷调的白,透着点没长开的薄,睫毛又长又密,垂着眼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梁已经有了清晰的轮廓,嘴唇是淡粉色,抿着的时候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倔强。
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精致地像一块无瑕的璞玉,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女娲的毕设。
任柏舟笑了笑,虽然知道自己碰不到小段途,却还是把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头顶,煞有其物的顺了两下毛。
头发黑的没有一丝杂色,和小段途一样,给外人带来一种冷硬的感觉。如果真的摸起来其实应该会很软吧?他想。
正当任柏舟这么想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吸着他,脚下坚实的触感也瞬间消失,只剩下空无所依的虚无。
任柏舟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脸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或许是大脑持续活跃的缘故,任柏舟的疲惫感一点也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重了。
……虽然很感谢“小爱同学”的“新手指引”,但他希望这样的新手指引还是少来点好,再多来几次他就离猝死不远了。
任柏舟抓了抓自己毛躁的头发——段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从现在的状况来看,书里的内容不可以全信……但是有一部分可以倒是说的没错——比如他的冷酷、聪明以及bking属性。
回想起段途和他的交流,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段途不是特别讨厌他这个人的话,段途的人际关系大概不怎么完健,甚至可能是一片空白。
可是这些都是性格因素,他的缺陷总不会是性格吧?若论性格,人无完人,恐怕全世界都是他的任务目标了。
任柏舟看着手机里躺列的【段】,头像是微信的原始灰色头像,最后一条发出的消息还带着煞风景的红色感叹号,心想:
段途,你究竟需要我为你补完什么呢?
可是穿越后的快节奏日子里,任柏舟一时无法细细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原主是一个升高二的学生,他将会在一周后开学。
而据黄瑾昱透露的信息中,他会在黄家待一周,然后临开学时回一趟家,从家里拿些东西,搬到学校旁的公寓里去。
于是,任柏舟的首要任务:陪伴他的空巢表弟。
这个任务主要从游戏的角度出发,而任柏舟和黄瑾昱有关于游戏的日常画风大致是这样的:
黄瑾昱:“哥!你干嘛把向日葵放到高坚果右边啊!”
任柏舟不假思索道:“这个图右边更亮,太阳肯定在右边啊,向日葵这样面朝太阳产能才更高嘛。”
黄瑾昱:“那为什么豌豆射手也在高坚果的右边啊!”
任柏舟想了想:“豌豆射手的射程是直的,要是打到了高坚果怎么办?”
“真的吗?”
“信我。”
“我能信你吗?”
“你可以自己来打,我想出去遛弯。”
“我信你。”
又一个五分钟之后。
黄瑾昱:“哥!你的脑子被僵尸吃掉了!”
任柏舟气急败坏地放下游戏机:“……不玩了,我出去遛弯去!”
一周之内,任柏舟跟着黄瑾昱从植物大战僵尸到LOL,将各种各样的游戏玩了个遍。可谓是手残与倒霉齐飞,卡关共连败一色。
当黄瑾昱问“你的游戏技术怎么下降了”时,任柏舟觉得自己心脏都停了一拍。
他想过自己会ooc,却没料到第一个破绽居然出在游戏技术上!
任柏舟一直觉得自己是技能点偏科的典范——他似乎天生就把技能点全部给了音乐,所以其他方面要么平平无奇,要么烂得扎眼。
显然,游戏技术就是他烂的最突出的一种。
好在任柏舟机智,及时用“哥这是在研究新战术,游戏理解跟你们小孩不一样”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蒙混过关。
任柏舟虽然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但他知道,绝对不能只带着小孩打游戏。偶尔他会带着黄瑾昱出门遛弯,
然而,他们出门在外的画风是这样的:
“卖糖葫芦咯!卖糖葫芦!”
黄瑾昱眼睛发亮:“哥,我想吃糖葫芦!”
任柏舟想到他的几颗蛀牙,嘴角抽了抽:“你听话吗?”
黄瑾昱眼睛更亮了:“听话!”
任柏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慈祥地说:“那听话,咱不买。”
黄瑾昱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个表哥的套路这么长,愣了两秒,然后眼睛里逐渐蓄出晶莹的泪水。
任柏舟虎躯一震,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呜哇哇哇哇哇——!!!”
有热心路人指着任柏舟:“有人贩子!抓人贩子!”
任柏舟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苍白的辩解:“不是啊!我不是人贩子!!!”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
和便宜表弟小金鱼相处的一周里,大概、也许、可能,还算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