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降雨 第2章 第 2 章

二七纪念塔的琉璃绿瓦在夜晚璀璨的灯光里暗下去，仿佛是暗九个格子，中间夹杂着塔身的明黄或暗红色光影，一路数上去，就是联体双塔的时钟。闪耀的红星居于其间遥指夜空，林平抬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这座丰碑。

他从没去过纪念馆，但知道这座纪念塔，为了纪念工人大罢工。上个世纪刚过去没多久，却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他爷爷爱给他讲这些，他记住的不多。

这里距离火车站是极近的，韩元就让他帮忙来接一个朋友，因为韩元就本人出差到外省去了。

窦利钧。

林平把这个名字嚼两遍，陌生里透着股熟悉。韩元就朋友很多，他接触的少，能对得上号的寥寥无几。但当他看到那件灰色卫衣的主人笔挺的身形，几乎是立刻就认了出来。劳力士，宝马。是他。

没见过这号把背脊打得这么直的人，这让林平想起电视上看到过的阅兵仪式，那些标杆。林平管兵哥哥叫小白杨。于是暗地里也给窦利钧贴上小白杨的‘标签’。

车水马龙的广场，小白杨在被灯光冲淡的浅薄夜色中回头，和林平对上视线。白日里气温出奇的热，曝晒一天过后，晚间燥的犹如夏天，一日之内使人明白了秋老虎的威力。林平被装在两道深沉的视线当中，神智回笼，像被泼了凉水般的静了下来。

怎么是这样的气场。林平撇过头，老觉得他眉骨有点高，眼窝深，皮肤又白，像个外国人。又瘦又高，又白又漂亮。林平伸手接韩元就这位漂亮朋友的行李，却没接到。

他开口。是标准又生脆的普通话，这里虽然是省会城市，交通枢纽，但说普通话的人不多。这并不代表一种文明程度，只是当地人说惯了本土话。“谢谢，不用。”

林平抿了抿唇，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被人拒绝总会习惯性抿唇，挤出嘴角似有若无的窝，显得像一抹讪讪的笑。“走吧，车停的不远。”

“饿了。”窦利钧的话始终简洁，不讲过程，只道结果。像上学时候老师最头疼的不写验算步骤只写答案的学生。

林平这才又认真的看他一眼，说那先去吃点东西吧。窦利钧转身拉行李箱，林平看到他因为伸手而露出的那截腕骨，上面没戴手表，像一尾鱼一样短暂露头的是一条银色手链。总归是夜晚，林平看不太真切，但那种感觉极其微妙。

有点小男生。

的感觉了。但林平把这归结于自己见识的少，反而没觉得那条手链女娃气气。他问窦利钧想吃什么？窦利钧说随便。林平一咯噔，暗忖小吃比比皆是，他不好意思带窦利钧吃街边摊，怕回头窦利钧给韩元就告状说他怠慢他。思来想去两人就进了一家酒楼，林平没有太强的口腹之欲，小时候该吃的都吃过了，说白了就是不稀罕了，再加上到了一定年纪，口味自然在变。

林平只给他叫了吃的，自己没动筷。窦利钧抬起眼皮，直又密的睫毛明显的掀动，从些微浅棕到细看有点蜜色的瞳孔里投出直白的视线，询问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为什么不吃。

林平说：“我吃过了。”一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就补充了句：“可以再陪你吃点。”这下窦利钧才没了那股迫人的气势，把那碟鱼往林平跟前推了推。

吃过饭窦利钧开的车，下车前留了两盒俄罗斯特产到林平车上。后来林平才知道的，窦利钧祖母是苏联人，他也算是混血了。

气温高高低低，空气里始终干燥，有股被太阳蒸发到无处可藏的黄土味儿。韩元就出差要一个礼拜，林平每晚跟他保持通话。韩元就话不多，衬得林平叽叽喳喳。林平也只在他跟前这样的。他俩相处就这种模式。

又一晚，林平给韩元就去电话，那晚赶上韩元就回来，林平没去接，而是在电话里憋屈的问韩元就说：“哥，你能不能来躺派出所。”

韩元就出了火车站就直奔派出所了。

林平在大街上扶了一个摔倒的老头，结果被人给讹上了。这种事情，屡见不鲜。韩元就在电话里一句话都没跟林平多说，林平连大气都不敢出。他有点怕他。怕他不管他。

韩元就到底是来了，林平看上去木讷，实则性子软的不像话。韩元就不像他，强势的很，不接受任何以金钱为交易的和解方式。他一把拽起老头，把警察给吓了一跳，以为闹事的，毕竟他人高马大的，看上去来势汹汹。

“去医院检查。没事你把检查费赔我们。”韩元就开门见山。

老头开始支吾，韩元就了然，撒开他，双手抱臂，目光冷若寒冰。

两人从派出所出来后，韩元就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林平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连这种问题都处理不好。于是那一眼在派出所门口的昏黄灯光下就格外有力量。林平无法不把他这样的眼神放在心上，他风尘仆仆，又满是疲惫，颓然的一眼看塌了林平对爱情的所有想象。好像林平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外那个韩元就甩都甩不掉的生活。

林平勾下头，沉默无言的跟在他身后。走过路灯不甚明亮的街道，月光把他俩的影子拉长，斜斜的，看上去像两条平行线，毫不相干。

韩元就停下脚步，林平木楞着，又走了两步才停下。林平踩到他的影子里了。

“你没做错。”韩元就生硬的开口。林平迟钝的反应两秒，在他已经又朝前走了几步之后才露出了笑容，没再委屈。是啊，他也没做错，他爸从小就教他学雷锋，做好事。尊老爱幼。老人跌倒了就是要扶。

林平步子轻快起来，朝着韩元就的背影追上去，想抱也想牵，最终什么都没做，而是冲到他前头，倒着步子问他吃晚饭了没。韩元就让他好好走路。他说我想看你。结果背后没长眼的绊到盲道，还是韩元就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