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部降雨 第1章 第 1 章

林平知道韩元就今晚有聚餐，和他的那帮哥们儿。他聚餐其实不怎么带林平的，一来他俩关系没怎么公开，二来韩元就那帮朋友贬低林平贬的厉害，瞧不上。

正值二零零四年，Facebook创立，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在内地上映，林平和韩元就谈恋爱的第七年。林平把他俩七年之痒与上述事件并列的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想这可能对别人无关紧要，于他自己则称得上惊天动地。

他愈发在这场感情里飘摇，仿佛韩元就成了加勒比海的海盗，而他则是过路船只上废弃的渔网，海盗只会打劫金银珠宝和美色，他哪样都不占。

林平他爸翻砂厂倒闭的时候赶上林平高中毕业，本来想掏钱给林平买分的，结果赶上这事儿，只能算他运气不好，倒回去复读了一年，走体育生，考上了体校。林平和韩元就不是一个学校的，两人在聚会上认识，林平还没改掉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韩元就跟人喝酒把手机给掉了，隔天林平上他学校说捡到了他的手机。韩元就看着崭新的诺基亚，觉得林平谎话拙劣透了，却还是跟他做上了朋友。后来发展成男朋友……

彼时韩元就已经有朋友在郑州买房了，韩元就也想买，房价一年比一年高涨，就像人的年岁一样，只增不减。他要买房，他父母帮忙出了点，林平也拿出了所有积蓄，二十七岁的林平在韩元就付完首付以后成为了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但他认为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们会苦尽甘来的。

只是林平没想到，在甘来之前，要苦这么久。

聚餐的场所是在一家酒楼，不很高档，大酒楼三个字被鲜红的发光字灯照亮在夜空中。那字莹莹的，林平抬头看，像看见了会发光的萤火虫，把天上的星子都给照远了。

他走进去，上了旋转扶梯到二楼，进去包厢，里面坐满了人。男人们正在喝酒划拳，大着舌头喊‘五魁首，六六六’，热闹极了，因此林平的到来显得悄无声息。韩元就身边都是人，林平挤不过去，就近坐了一个位置。

十月份的天气，坐他隔壁的人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戴块儿腕表。劳力士林平自然认识，他爸以前也戴过，后面就不戴了，要看时间就摸皮带上穿的手机包里的手机看，美其名曰省事。林平斜着眼看到一双修长的手，瓷白，骨节远观是不粗糙的，比大卫还要多上些许艺术气息。他指的大卫是米开朗基罗的雕塑作品大卫。

是韩元就让他来的，林平把目光移向圆桌对面的韩元就，想起那则短信，只有寥寥几个字，说：你来。

更像是通知，林平却宛如得到恩赦，高高兴兴的来了。

他托着腮，看韩元就跟朋友碰杯，人逢喜事精神爽，韩元就升职了，由主管升到经理的位置，薪资自然也上调。林平都不由自主的替他高兴。

韩元就敬了一圈儿，不知不觉走到林平这儿，两人对上视线，眯朦的目光暗藏着两人的秘密。林平不禁抿唇笑，道了句：“恭喜。”

韩元就说：“同喜。”

角落里炸出一声：“喝交杯酒！”

林平没有不高兴，甚至于吊顶的灯曝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光辉，无疑的，他是愿意的。反观韩元就神色平淡，似乎对这个玩笑感到厌恶，他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表现出与林平的亲昵。这是一种避嫌。一开始，林平就这事闹过脾气，韩元就则平静的反问林平他们这种关系适合做这种举动吗？林平被他问的哑口无言。

察觉到韩元就的僵硬，林平率先喝掉杯中的酒，顺势拿过韩元就的酒杯，一饮而尽。起哄声淡下去，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酒精气。

酒过三巡，韩元就被一群朋友簇拥着赶场子，去KTV。那太热闹了，林平不习惯，想回去又担心韩元就，就跟在这群人的末尾去了。

有没喝酒的，十来个人开了三辆车，坐不下的打出租。林平站在路边招手，夜晚的风把他刮的缩了缩脖子，停在路边的却是一辆宝马。车窗摇下来，林平看见跟他喝过酒的一位友人冲他招手，说：“小林，还有位置，上来吧。”

林平坐在后排，透过车内昏瞑的光看到驾驶座的男人，他似乎是刚理了发，后脑勺连同后颈的地方有种干爽。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戴了块儿劳力士。是他。席间林平都没看他一眼，光顾着看韩元就了，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车内视镜宛如凝固的水银，林平在上面看到一双深邃的眼睛，眉骨有点儿高，像外国人。就看了一眼，林平像被电到立刻撇头，因为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在看他。

他们到达包厢时，墙壁悬挂的灯球正放射着五颜六色的光，看久了令人晕眩。

林平坐在最角落，侍者推上来一盘水果，都是应季的便宜货，被雕成浮夸的样子，价格翻了不知道多少倍。他不唱歌，闷头吃水果，耳膜被包厢里的鬼哭狼嚎震颤着。

韩元就在跟人合唱齐秦的大约在冬季，他声音低，话筒的劣质音效也无法掩盖他优美的歌喉。林平在他唱歌时就不动作，坐的端正，听的认真，仿佛韩元就那首歌就是为他唱的。

后半夜终于散场，林平没韩元就喝的多，他把韩元就带回去，两人灼热的体温被穿堂风刮透了，冷呵呵的。可他们却没有拥抱，而是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林平想先叫他去洗澡，他冷不丁开口，说：“前两天你弟弟来，你给了他多少？”

韩元就问林平弟弟来要生活费的事。

“一千五。”林平不敢往高了报，实际有两千，他弟弟在本省读大学，大学城那片儿消费高。林平他爸厂子倒闭后又去搞集资，结果被人骗了，彻底没能翻过来身。他家的经济状况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穷。林平他弟林顺考的学校比林平当年考的要好，林平自然是要支持他上学。这时还没时兴扶弟魔的说法，可林平确实没少往家里贴钱，不光是给他这个弟弟。

韩元就用被酒精熏红的眼睛斜睨林平，他眼睛狭长，林平时常经不住他这么看。

“第几次了。”他开口，沉了又沉，倒也不像是跟林平发脾气。林平有点讨好的笑，以为说一句下不为例就好了。

林平真是不懂，命运的齿轮到底是怎么转的，紧跟着纷至沓来的变故令他再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