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鸣把手抽了回去,他完全不在意胳膊上那几道口子,方前盯着被水流淌着的伤口看了会儿,又想到了饺子馅。
拉倒,这人自己都不在意他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他把可乐丢进佟鸣的盆子里,打开盖子往手里挤了点沐浴露,后又把瓶子也丢回去。
那一捧滑溜溜的沐浴露往他指缝里渗,他干脆就站在原地把它涂在身上,一双手在身上搓来搓去,搓起了泡泡,他就打开佟鸣旁边那个淋浴头,开始冲洗这些泡泡。
他一边洗着自己,一边盯着佟鸣的背看,他在想这些伤是什么打的,从伤疤面积上来看好像没有刀,也不是棍子,倒像是细细的柳条,或是细竹竿一下一下抽上去的,要问他怎么知道,因为他屁股上也有,方天霸抽的。
只是他屁股上没有被烟头烫过留下的疤,但佟鸣有,还不止一个。
他吞了下口水,开始怀疑这几个疤痕的由来,什么人能在人家屁股上拿烟头烫?他轻轻吸一口气,难不成佟鸣是被拐卖的?因为嗓子不好卖不出去,就被人贩子虐待,后来才被尧玉安捡回家了。
他好像仅凭一屁股疤就推理出了佟鸣的身世,十来年前,拐卖小孩儿严重得很,他家那边就丢过好几个,他觉得一定是这样。
方前连眼神都变得笃定,一抬头,看到佟鸣扭着脖子在看他。
他后撤一步,先发制人:“你看什么?”
佟鸣不回答他,也不反问他,只给他四个字:“离我远点。”
方前没再嬉皮笑脸,转脸走了,他觉得佟鸣脸是冷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没人能焐热,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佟鸣会对尧玉安那么冷漠,他羡慕都羡慕不来。
他还在介怀今天中午佟鸣在生日宴上扭脸就走这件事,但他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别扭,毕竟尧家的恩怨情仇可能不像他知道的那么简单。
沐浴露也打完了,方前又冲了把脸就走了,他洗澡向来是快的。
出来胖子还在嗑瓜子,电视上在播上海滩,胖子嘴里一边‘咯嘣’一边:“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
他看到方前,招呼了一声:“洗完了?”
“啊,”方前钻进那个小屋,把盆子往床边一放,坐下说,“胖叔我在这儿坐会儿。”
“坐吧,咋不回家?又跟你爸吵架?”胖子转过来问他。
方前拿毛巾用力搓着头发,压根不想提方贯,胖子呵呵笑了声:“你困了睡这儿也行,我这床大。”
“嗯,你还不关门,快十点了。”
“等里面那小子出来我就关。”
“那小子总这么晚来洗啊?”
“他不喜欢跟人撞上,我多等他会儿,也没事干。”
方前‘哦’了一声,头发也差不多擦干了,他把毛巾搭在细铁丝上,跟胖子一起看上海滩,过了两分钟,他突然问:“胖叔你这儿有纱布没?”
“有啊,”胖子看看他,“咋了,伤了?”
方前摇摇头:“借我用用。”
又过了十分钟,男澡堂的门帘响了,佟鸣走出来,把手里的钥匙牌还给胖子,方前站在门口,朝佟鸣勾勾手:“哎,你,进来。”
佟鸣没理他,转脸就要走,方前干脆拿着棉纱布自己出来,拽住佟鸣的袖子让他拉上去,
“我对你已经够友好了吧?你也没必要这么针对我,你跟我有什么仇?”方前不耐烦了。
佟鸣看了他两秒,老实抬起胳膊,把袖子拉了上去。
方前用棉纱布沾着那几道伤口:“你这得把水给吸干净,不然疤会化脓,留疤很严重,后面你就别再碰水了,忍几天不洗澡死不了。”
他拽着佟鸣的胳膊,仔细把那几个伤口擦干净,涂了点紫药水,胖子这儿只有这,凑合用吧。
他用棉签把紫药水在佟鸣胳膊上涂开,边涂边说:“我特喜欢你爸,也特喜欢你弟,我说的是尧秋泽不是尧冬青啊,尧冬青我不喜欢,那两个牛眼一瞪看着智商就不怎么高。”
说完他闭紧了嘴,抬眼看看佟鸣,佟鸣面无表情,他就又张嘴继续说:“你弟去上学前还给我说,让我帮他照顾你们,我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可以暂时放下咱俩的恩怨,你也别天天看我不顺眼,你家狗都跟我好了,你还端着干什么。”
紫药水涂好了,佟鸣把袖子拉下去,对于刚才方前的一大串发言,他沉默了半天只回复一句:“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吗?”
方前眼角一抽:“你这人怎么就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呢?”
“谢谢。”佟鸣说完走了。
方前站在门口,目送着佟鸣走远,才转身进去。
“谢谢,”他学着佟鸣的语气说了一遍,呵呵笑起来,“谢谢,他还会说谢谢。”
胖子从上海滩上抽了个空,给方前说:“那小子人还行,就不爱说话。”
“他嗓子不行。”方前说。
胖子哼哼笑了几声:“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就是嘛,方前心想,这人比他惨,他应该宽容点。他又在那儿嗑了会瓜子,跳下来拿起东西回书店去了。
方前就老老实实在书店呆了半个多月,这半个月他就回家拿过一次衣服,尧秋泽周末回来替他看店他跑出去逛了两天,其余时间他都矜矜业业。
杜爷的儿子杜宇回镇上看老爹,瞧见老头儿在书店门口晒太阳,书店里挤着不少人,还都是青春靓丽的姑娘。
他走进去,看方前坐柜台里和一个姑娘聊得花枝乱颤,过一会儿姑娘给他五毛钱,拿了本旧书走了,方前才看见他。
“哎杜哥,你来了。”方前把五毛钱扔钱盒里,跟他打了个招呼,又继续和下个人唠嗑。
“方前,你账本给我看看。”杜宇说。
方前打开柜子锁,从里面掏出个本子递给他,这一个本子两种字迹,一种规规整整漂漂亮亮,一种龙飞凤舞恨不得拐出二里地,杜宇看得满脸愁。
不过看账本这生意倒是好了一点。他之前一直嫌老头儿开这书店吃力不讨好,让老头儿把店卖了去城里养老,老头儿不愿意,说这书店是他和老婆结婚的时候开的,养活了他们三兄妹,想卖也得等他入土,他们三个兄妹也就懒得再折腾,反正房子是自己的,成本也没多少,就当给老头儿找乐子了。
“这几笔帐怎么回事?”他指着后面那几毛几毛的帐问。
方前又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记着三四十个名字,推给他说:“我跟尧秋泽搞了一批言情小说,借给他们看的,厚的五毛薄的三毛。”
杜宇往前面书架上一看,那群女生站着的地方有不少花花绿绿的旧书,方前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么厚一本去县里二手书城买才两块钱一本,租出去十来倍的赚。”
杜宇也小声说:“那咱们书店的书不就不好卖了。”
方前斜他一眼:“你读那么多书有啥用,租的书和咱们卖的书不重合,租的他们看完了,就该自己买了,这种言情小说上瘾得很。”
杜宇挑了挑眉:“你想的?”
方前得意‘哼’了一声:“我跟尧秋泽合伙干的,他进货,我租书。”
这个事业开始于方前发现尧秋泽上次回来拿了几本他没见过的小说,他问尧秋泽哪来的,尧秋泽说县里书店租的,人家县里现在都这么干了,还有一本席慕蓉诗集是他去二手书城买来的,三块钱一本,还是1981年的初版。
一开始方前一副你背叛了我们书店的模样,后来他无聊到在账本上画小人的时候才拍了一把柜台:“咱们也可以搞啊!”
“咱们的书不够,杜爷懒得搞。”
书店的书类型不少,每个种类又不多,有些被翻旧了的书会打折卖掉,除了辅导书杜爷也懒得联系进货,就导致年轻人不愿往里面进,方前干脆拉着尧秋泽跑到杜爷家,跟他掰扯了半天,杜爷还是懒得搞,最后方前直接说:“你把我俩下个月工资提前预支了,剩下的我俩干,赔了算我的,赚了你把本钱和工资一起还我。”
杜爷立马应了,尧秋泽就去县里书城淘了一堆书带回来,方前做了一沓传单和借书卡,开始到处找小姑娘和年轻小子发传单,作为镇上唯一一家书店,生意立马就起来了。
尧秋泽就问他:“你早知道咱们能赚?”
方前坐在那儿看着屋里满满当当的人,乐得跟朵太阳花似的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脑袋一热就要干啊,赔了那可是好几百。”
“天天自己在这儿坐着,眼前除了老头儿还是老头儿,没等破产就先憋死了。”他说。
他已经憋了六年了,好容易在这镇上落下脚,他得活成个人样,而且他要是忙起来,就不用回家了,也不用听方贯唠叨,现在书店后面那间杂物室已经成了他的小卧室。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多月,天开始暖和了,方前脱掉棉袄,穿上他的皮夹克坐在柜台里。
阿雅哼着歌挑了两本言情小说,手指头夹着烟盒子裁出来用胶布裹了几圈的借书卡递给方前,那卡上还被她用红色墨水画上了几颗小小的爱心。
“方前,你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阿雅倚靠在柜台旁哗啦哗啦翻着书。
“零个。”方前拿着借书卡,把上面的编号登记到他的本子上。
阿雅‘呵’了一声:“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什么样的女生啊......”方前盯着玻璃门映到地板上的光斑,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嘶......”
他回顾了一遍从小到大他的感情历程,他就是个俗人,喜欢长的漂亮的,男的女的他都喜欢长的漂亮的,比如小时候送他钻石贴画的女同学,头发长长的顺溜溜的,头发丝被风吹到他脸上也是香香的,还有初中时候暗恋过的班长,鼻头中间有颗小小的痣,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的主观审美没有什么固定的模式,十岁喜欢那样,二十岁喜欢这样,就像他稀罕尧秋泽也是觉得尧秋泽那张脸,秀气是秀气了点,但看着舒服。
一双白色帆布鞋踏进了光斑里。
“这不好说,嗯......”方前的目光从下往上移动着,直到移到佟鸣的脸上,他才惋惜地摇摇头嘀咕一句,“是个女的就好了。”
阿雅不关心佟鸣,又追问他:“那性格呢?”
“跟我聊得来就行,八竿子打不出个屁的不行。”
他登记完把卡还给阿雅,她抱着怀里的言情小说和她的小姐妹走了,佟鸣像是听不懂方前在含沙射影谁似的,径直走到书架前站着,书店里只剩下两个小孩儿蹲在那里看漫画,方前从柜台出来,悄声走过去。
他想看看佟鸣在看什么书,走进了歪头一看书皮,《本草纲目》,他还记得上次去仓库佟鸣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无人生还》。
“涉猎还挺广啊。”他嘀咕了一句。
佟鸣回头看到了他,把书合上,拿着书就去了柜台。
《本草纲目》这儿没人看也没人翻,崭新的一本,他没办法打折出售。
“八块,”他说,“借书架上前两天刚回来几本漫画,你不看看吗?”
佟鸣掏出来张十块的递过去,摇摇头。
“那你想看什么,留个单子,改天让你弟去二手书城淘回来,”他把书装进薄薄的塑料袋里,“这么厚一本,你也翻不了两次,原价买不浪费了吗。”
佟鸣没搭腔,问了个旧账:“你刚才看着我说是个女的就好了,什么意思?”
“啊,啊,”方前摸摸鼻子,“她不是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吗,我就觉得,你跟你弟这长相,要是个女的,那得多漂亮。”
“你喜欢这样的?”
“长得像可以,性格像不行,我不喜欢你这性格。”方前也不怕得罪人,张嘴就说。
佟鸣没再理他,拿了书要走,迎面撞上刚进来的尧玉安。
“佟鸣,你也在啊,那正好,回家一起吃饭,方前你也来,”尧玉安掏出钱包抽了两张钱,“先给我拿两套卷子。”
“有事,不回了。”佟鸣说。
尧玉安拉住他的胳膊:“有什么事也得吃饭啊。”
“不想回。”
这几个字让尧玉安慢慢松开了手,他正想走,又被人抓住了衣服。
“你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方前脸上没一点笑意地问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