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鸿在寺院里躲躲藏藏,一边躲避守卫的搜捕,一边寻找女儿被困在哪。即狼狈又头疼间,小毛球从高处飞入怀里,吓了他一跳,却见它从口中吐出一个小纸团。他指尖一捻,展开小毛球衔来的纸团。粗劣草纸上的墨迹略显晕染,他眼中心中一乐:果然女儿非凡俗女子竟已自行逃离魔窟。
既然女儿安全,他便也该溜出去了。
他身形微动,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按照纸团中授意,溜向厨房方向。柴垛阴暗潮湿的角落成了最好的藏身之处,腐木与积尘的沉闷气味将他完全包裹。他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有那双眼睛透过柴薪缝隙,牢牢锁定院门。
这一夜,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终于,熟悉的吱呀声打破了宁静,凌晨时分,山下送菜的农户推着那辆吱嘎作响的板车,如常踏进了院子。
就在板车经过柴垛的刹那,冯鸿动了。他骤然发难,一手捂住其口鼻,另一手弯刀已抵住后腰。
“想活命,就带我出去。”
那农户吓得魂飞魄散,只得依言将他藏于空菜筐中,混在板车上。
冯鸿蜷在狭小的空间里,烂菜叶的腐气,直冲鼻腔,每一次板车的颠簸,都让筐壁与他背脊的骨头发生一次沉闷的碰撞。他极力调整呼吸,使之微弱得如同冬眠的蛇,耳畔却如猎豹般捕捉着车外每一丝动静。
板车吱呀作响,轮子碾过碎石路面。他能感觉到拉车农夫的紧张,那双手紧握车把,指节因过于用力传递着清晰的颤抖。
“老六,今日怎的出来得晚了?”一个粗嘎的守卫声音响起,近在咫尺。
板车随之停下。
“嗨,快别提了,”农夫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刻意放大的埋怨,底下却藏不住隐隐的惊惶,“我还正想问你们呢……寺里这是出什么事了?那些守卫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把我一整车的菜都给撞翻了!害我蹲在地上收拾半天,这下可好,回家做饭肯定误了时辰,我娘子那脾气……唉,今日怕是没好脸色看了。”
脚步声渐近,冯鸿全身肌肉绷紧如铁,右手已无声无息地探入袖中,紧紧攥住那把短刃的刀柄,冰冷的触感一丝丝渗进皮肤里。
“哈哈哈,老六你可真是个孬种,这么怕家里的婆娘!”那粗嘎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得了吧你,少在这儿瞎打听,赶紧走赶紧走,一身烂菜帮子味儿,熏死个人!”
冯鸿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守卫盘查。
脱离险境,当他在约定地点,亲眼见到九襄安然无恙,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交织在心头,他眼眶一热,恨不得立刻将女儿紧紧揽入怀中。
在此枯坐等候他一夜的九襄,此刻却面容平静,依旧带着疏离,只抬眼望向寺院方向,语气紧迫而冷静: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快找到张县丞,让县衙来救人。今日这番动静,恐怕已打草惊蛇,只怕我们稍一耽搁,那些姑娘……就会被转移得无影无踪。”
冯鸿的满腔热忱被这盆冷水浇得透心凉。他望着女儿心中五味杂陈,只得道:“好,爹都听你的。”
紧赶慢赶下了山,三人顾不上周身狼狈,直奔县衙,却被值守的衙役横身拦下。那领班的衙役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眉头一拧,呵斥道:“哪来的乡野流民,也敢擅闯衙门重地?”
九襄心念急转,此事机密万不可随意泄露于人。她目光一扫,瞥见廊下的登闻鼓,脚下便欲上前。
冯鸿却抢先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随即向为首的衙役出示一卷勘合文书,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本官乃秦将军府参军萧隐鳞,奉上命途径贵地,有要务需面见县尊。烦请即刻通传。”
那衙役验过文书,脸色骤变,倨傲之气尽扫,腰身瞬间弯了下去,堆满笑意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是萧参军驾到!您稍候,卑职这便去通禀,这便去!”
(冯宝莲OS:萧参军?队友爹突然自曝身份了!九襄,过期太子还有新身份啦?组队的时候没看他完整简历吗?)
清平县衙门,张县丞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
“整整两个月!”他声音里压着雷霆,“这两个月附近村镇报失的少女已有十七人,本官派差役明察暗访,却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始终摸不到头绪。”
他抬眼看向九襄,目光充满感激:
“直到半月前,有人趁夜将这密报射入县衙梁柱。”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支以火漆封口的竹管。展开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云深寺藏污纳垢,邪僧以少女鲜血修炼魔功。
“送信人说,待时机成熟自会奉上寺内详图,到时请县里派官兵捉拿邪僧。”张县丞指尖点向刚刚铺开的地图,墨迹尚新,“收到密报后,我也派人上山暗察,都寻不到蛛丝马迹,又怕打草惊蛇,只得按下等待,果然今日女侠送来此图,暗道、囚室、岗哨标注得一清二楚。本官即刻点齐人马,直扑那云深寺,定要将那些贼人尽数捉拿归案!”
官兵如潮水般涌入寺院,铁靴踏碎庭前青砖,顷刻间便将八名来不及逃窜的僧人按倒在地。当地牢深处那十几位姑娘被搀扶出来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她们枯瘦如柴,面色惨白如纸,仿佛风中残烛,稍一触碰就会熄灭。
九襄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寺内精壮守卫早已人去楼空,只余下几个来不及转移的老弱病残。她心头一沉,主犯果然已经闻风而逃。
九襄环顾四周,未见慧能踪迹,心下暗忖:他定是尾随那些主犯,深入虎穴去追查幕后黑手了。
念及此,她收回目光,望向那群获救的少女,看着这些重见天日的生命:虽未竟全功,至少这十余个险些凋零的生命,终究是从地狱边缘被夺了回来。
待回到县衙,少女们的亲人闻讯急匆匆而来,他们喜极而泣。九襄静立于不远处,看着二丫扑进白发老妇怀中,母女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泪水也毫无预兆地模糊了她的视线。
那老妇颤抖着抚摸女儿脸颊的手,那失而复得、紧紧相拥的身影,在她朦胧的泪眼中,渐渐与记忆深处那个再也无法触及的温暖轮廓重叠起来。
九襄悄悄侧过脸,指尖快速拭过眼角。
(冯宝莲OS:唉,这眼泪……小菩萨,你该高兴,是你的菩提心,渡了她们,咱们合作愉快!)
暮色渐沉,县衙后堂虽灯火通明,席间却透着几分清寒。
四盏青铜连枝灯树分立堂中,烛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众人消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红木八仙桌上虽摆着六样菜式,却多是清汤寡水:青瓷碟里盛着腌渍的蕨菜,白玉羹盆中浮着几片冬瓜,唯一见荤腥的是一碟切得极薄的腊肉,在烛光下透出琥珀色的光泽。
冯鸿执箸沉吟,目光扫过席面:“县衙待客,何时这般素净了?”
张县丞苦笑道:“不瞒萧参军,今年春汛冲垮了三处河堤,秋粮又遭了霉病。这些时日本官与吴县令日日喝着薄粥,今日已是特地吩咐厨下多加了两道菜,这腊肉,还是我从自家带来的,原待年节之用。”
冯鸿尴尬笑笑,席间一片沉寂,张县丞与吴县令对视一眼,双双举起了粗陶酒盏。
“萧参军,这位…女侠,”吴县令强振精神,“灾情虽迫,但今日还是要答谢二位大义。此番多亏女侠洞察先机,还斗胆请教女侠尊姓大名?”
九襄闻言微微一顿,正待开口,冯鸿已朗声一笑,起身向众人拱手:“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小女自幼礼佛,颇具慧根,三岁便能熟诵《地华经》诸品,机缘深厚,便是佛门中素有传闻的‘九转菩萨’示现啊!”
九襄却神色不动,全然不接他的话,只向座上官员平静一礼:“民女姓冯,名九襄,见过各位大人。”
此话一出,堂内顿时一静。县令与县丞面面相觑,神色皆有些尴尬。
冯鸿脸上笑意一僵,随即化作一片沉痛。他当即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歉疚与无奈:“是萧某失礼了……不瞒诸位,小女命途多舛,幼时与我失散,便从了母姓教养。她母亲……前些日子刚刚过世,我这才将她接回身边。这些年疏于陪伴,她心中怨我,也是应当的。”说罢摇头一叹,神情怅然。
县令闻言,眼底精光一闪,拱手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既然如此,我等便僭越,称一声‘小菩萨’,还望女侠莫要推辞。”
未待九襄反应,张县丞已笑着举杯打圆场:“妙啊!我方才还道,女侠瞧着不过十六七年岁,何来如此胆识与魄力?原来是自幼便得佛祖真传,根基深厚,这就说得通了!此番深入虎穴,救黎民于邪寺,保数十户人家骨肉团圆,此乃天大的功德。既有佛陀慈悲心肠,又有菩萨渡世智慧,‘小菩萨’三字,实至名归!诸位,让我等以茶代酒,聊表敬谢之心。”
九襄眉头微蹙,却也不能再拒绝了。
冯鸿执壶为自己满满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眼底已带了三分醺然醉意。他眼尾笑纹深深漾开,对着席间众人扬声道:“不瞒诸位,小菩萨途经云深寺挂单时,夜半禅寂,竟听闻地底隐隐传来女子啜泣之声。她心生慈悲,定要探个究竟,老夫便陪着她,明察暗访……”
言至关键处,他“嗒”一声将酒盏沉稳地按在案上,引得众人心神一凝。他语调愈发沉凝:“终于在藏经阁经卷暗格之后,寻得那隐秘的机关。老夫护女心切,率先踏入密道,不料——”他话音一顿,随即猛地扯下衣领,露出右肩一道狰狞的狼牙箭创,“这便是那夜,黑暗中冷箭袭来所留!若非闪避及时,恐已毙命当场。”
他重新坐正,目光扫过全场,语气转为慨然:“此案能破,固然是小女菩提心感召,天意垂怜;却也离不开我父女步步为营,以血为契,方揭此弥天大恶!”
张县丞听到此处,不禁抚案惊叹:“奇哉!不瞒参军,下官此前也曾三番五次派遣精干暗探入寺详查,竟皆无功而返,未瞧出半分破绽!如今听来,实在汗颜无地。”
吴县令手中银箸落在青玉碟上。他缓缓起身,整了整官袍,向着九襄郑重一揖:“今日得闻此中艰险,方知何为‘菩萨行’! 怪道在京中便听闻‘九转菩萨’圣名,据说胡太后还特命宫中画师绘制小菩萨法相供奉。”
张县丞急忙示意侍从撤去席间荤腥,连声道:“下官眼拙,先前竟不知‘小菩萨’驾临。今日本当以全素斋款待,实在怠慢。”
眼巴巴看着那碟唯一的腊肉被端走,冯鸿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颓然跌坐回椅上,小声嘟囔:“这…这已经够素了……”
(冯宝莲OS:噗——该!让你把牛吹上天!这下连肉沫都吃不上了吧?哈哈哈!)
冯鸿那番天花乱坠的吹嘘,让九襄如坐针毡,尴尬得不知如何回应,心下只庆幸总算遮掩住了慧能大师的行踪。
就在这时,只听“扑通”一声!
吴县令与张县丞对视一眼,竟猝然离席,朝着九襄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