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襄传 第17章 夜奔·风波起

公主的车驾缓缓驶出东元城门。

永嘉公主忽然掀开车帘，喊来秦氏：“秦将军，我的青瓷博山炉遗忘在寺了，此物乃先帝遗物，我带在身边如见先帝，不敢遗漏，唯有劳烦将军回身，快马取来。”

秦将军见公主言辞诚恳，焦急之情流于表面，便一口答应了，喊上众随从，一帮人马立刻掉头回城了。冯鸿见状心领神会，假意跟着秦氏回返城内，实则在远处盯梢。

小莲探出半个身子，见他们大批人马消失在城门里，便转头向前方张望。

前方便路过城外的小树林了，一名粗衣青年此刻藏于林间，灰布短衫若隐若现。他这身装扮感觉怪异，尤其是头顶那突兀的皮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他的半张脸。

青年焦灼地引颈眺望，见公主车驾远远驶来，眼中闪过焦急不安的神色，猛地回身看向树下——一名身着宫廷华服的女子正半倚着树干，精心仿妆的容颜与公主足有七分相似，该女子似乎被迷药所控身如傀儡，浑浑噩噩。

“传令驻驾。公主凤体劳顿，需在此暂作休整，以待秦将军返辔。”小莲一掀帘子传令停车。

小莲扶公主下车，两人走走转转转，刻意甩开其他侍从，钻进林子里。

“要走了。”公主轻轻叹息，侍女小莲泪眼婆娑，哽咽道：“公主，奴婢不能再侍侯您了。”

公主心中一酸，握住小莲的手，声音颤抖：“小莲，这些年我在宫中孤苦无助，多亏有你日夜相伴。你我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唉，今日一别，今生不知能否再见。”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中泛起泪光。

小莲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奴婢只愿公主幸福。”

公主心中暖意涌动。她低声道：“小莲，谢谢你。”

那青年轻声催促，公主才缓缓抽回手。青年将女子交于小莲，道：“她还有一个时辰将醒，交于你了，后会有期。”便拉起公主闪入林中，钻进早已安排好的马车。

小莲抹去脸上泪水，搀扶“公主”回到南车内，待秦将军一行人返回后便继续启程。

车驾启动，渐行渐远。

“娘？”九襄轻声唤道，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孤单。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拂过的风，带起一阵寒意。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九襄再也按捺不住，冲出家门，直奔慧明的禅房。她脚步凌乱，呼吸急促，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娘不见了！师父，娘被公主抓走了！”

慧明心下大骇，眉头一皱，顷刻间便有了决断。

他沉声问道：“你别急，仔细说，你当真确定那是公主？”他知九襄素来敏锐，既出此言，绝非空穴来风。

九襄带着哭腔，语气却异常肯定：“是公主，定是公主！我要去追娘……”

“莫慌，小九。”慧明沉稳的语气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先下去找住持师父，将所见所闻悉数告知。追人之事，交给师父。”他坚定地看着她，“你既断定是她，师父我定将你娘平安带回。”

有师父这句承诺，九襄悬着的心瞬间有了倚靠。她重重点头，用力抹去眼角的泪水，转身坚定地朝释佛塔跑去。她看见塔里有微光，住持今夜一定在那里。她信任师父，就像师父相信她一样。

九襄一走，慧明即刻行动。他迅速换上夜行衣，以布缠头掩住僧人身份，牵出寺里那匹拉车的老马，便冲出院门。

他策马疾驰，心焦如焚：公主午时出发，已走了半日。但大队车马行进必不快，算来此刻，应当正在城外的天一客栈歇脚。

马蹄声在寂静的官道上回荡，扬起一片尘土。

夜色渐深，客栈的灯火在远处零星闪烁，如同一点微弱的希望。

慧明一眼便看见了客栈外公主的车驾，心下稍安。他将老马拴在远处树下，自身悄步隐入夜色，摸近客栈。

馆内秩序井然，显然已被全数包下。几名值夜的护卫围坐堂内，正饮酒打盹，疏于防范。慧明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莫怪，救人要紧。”便绕到客栈后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而入。

后厨里，一名店小二正忙着烧水，慧明指尖如电，迅疾点其穴位，店小二顿时软倒在地。慧明端起一壶热酒便低头走向前厅。

“长官，酒来了。”慧明压低嗓音，将酒壶放在桌上。那几名护卫并未起疑，只顾着喝酒谈笑。

慧明趁机摸上了楼，一间间客房探查过去。

忽听东上房内一女子提高嗓音，“就这么让公主走了？白白便宜他了！”

“嘘，轻点声。稍安勿躁，咱们要从大局出发。”是一男人的声音。

慧明一听便知是秦将军，便戳出一小洞，往里窥视。

只一眼他便看见床头被束缚的冯氏，嘴里塞着布条，怒视于眼前的几人。

床边跪着一婢女，正在不停磕头，磕得地板咚咚作响。

“快说！你是如何将人弄出来的？”秦氏冷冷问道。

“是，是那静安师太，公主给了她一锭金子……”那婢女颤声说道。

“秦将军果然神机妙算！”那男子语气谄媚，“若不是秦将军早早就盯死了那个永嘉，今儿个又顺水推舟陪他们演这场好戏，哪能把这局做得这么漂亮？嘿！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来永嘉公主的掉包之计，早被秦氏堪破，冯鸿便怂恿着秦氏成全了公主，借机弄走冯氏，他便可以父亲身份接走“小菩萨”。

房外的慧明大概明白了，胸中怒火翻涌，强自按捺：“静安这贼婆，歹毒如斯！怕是贪财作祟，竟又对静慈故技重施！”

只是眼下，先救人再说。

“嘿嘿嘿，”秦氏冷笑，“不过嘛，你不心疼？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就要送去给西戎那些蛮子了？”

冯鸿看着冯氏心中是有愧疚的，只不过这种愧疚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复国大业。

“怪只怪她无情在先，我几次规劝她带女儿跟我走，她都不允。事已至此，还有何可留恋!”这番话貌似说来讨好秦氏的，实则是在为自己开脱。

秦氏眼波流转，假意嗔道：“好个无情的人……” 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心底压不住的欢喜。

窗外慧明一惊：“原来如此！竟是为九襄而来，那这男子必定是那北燕的亡国太子。真是歹毒之人！”

“眼下，还请秦将军暂饶这婢女，咱们还用的上她，还得骗住西戎的蛮子。”冯鸿不愿在静慈面前与她打情骂俏，便转了话题。

“你起来吧，这事始作俑者是公主，你该知后续如何去做，若办不好惹出事端来，你个贱婢死不足为惜，公主也便难逃，明白吗？”

“婢女明白。秦将军宽宏大量，婢女、婢女一定办好。”

秦氏逼近冯氏，声音阴冷如刀：“若还想让你女儿平安，就识相些。”

冯鸿目光扫过两人，假意沉痛：“你啊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还有你！把人看牢了。若让‘公主’有失，唯你是问！”言毕，说罢，两人拂袖而去。

慧明忙退后，低头弯腰，假意刚从隔壁间出来。两人皆未瞥他一眼，昂首而去。

待他们回房关门，慧明闪身进了客房，指尖如电，迅疾点了婢女的穴，对方身形一僵，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缚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唯有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无奈。

慧明走到床边，迅速解开冯氏身上的绳索，低声道：“别出声，跟我走。”

冯氏一眼认出慧明，惊中带喜，不敢作声。慧明扶她悄然下楼，才出大堂，冯氏不慎踩响落叶，惊动了一名瞌睡的护卫。

“站住！什么人！”

几名护卫顿时惊醒，提刀追来。慧明将冯氏一推：“快跑！”旋即转身迎敌。

当先一人挥刀扑至，慧明侧身避过，二指疾点其膻中，对方闷声倒地。余众齐上，慧明急于脱身，袖中短矢连发，三人应声而中。不料又一剑自身后袭来，慧明如鹞翻身，指风连点，反扣其腕夺下长剑。可他的缠头布却在翻身时滑落。

“是个和尚！”

被识破身份的慧明焦急起来，他无心缠斗，于是使出绝技“玉指封魂”指爪如电，连点数穴，护卫纷纷僵立难动。

他疾奔出栈，追上冯氏，共乘老马驰出。可老马本就腿脚不快，又负荷了两人，越行越缓。慧明心知追兵将至，遂将缰绳交予冯氏，翻身下马：

“老马识途，它自会带你回寺。你径直去释佛塔见住持，九襄在那儿。”

“那你……”冯氏眼眶一红，千言哽在喉间。

“不必多言，小九还在等你，快走！”慧明猛拍马股。

“那你……定要平安回来！”冯氏眼眶红润。今日见他与往日大不同，也猜到一些事，但此刻，唯有对他的感恩与担心。

夜色中，一人一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