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在云辞镜的精心照料下,谢拾安的伤势好了大半,已能化回人形,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这一晚,云辞镜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入寝卧时,便看到谢拾安已恢复了人形,正静立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影,白衣胜雪,气质依旧疏离出尘,只是那略显单薄的身形和依旧苍白的脸色,昭示着他的伤势并未完全痊愈。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金色的眼眸在灯下流转着淡淡的光辉,平静无波地看向她。
云辞镜眼中先是一喜,脚步加快了几分,那喜色真诚而明媚,“公子,你能化形了!真是太好了!”她将药碗放在桌上,语气轻快道:“这是刚煎好的固本培元汤,对恢复元气有好处。”
“公子伤势见好,我便放心了。”她声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拾安颔首道:“多谢你这几日照料。”
“公子言重了,是辞镜该谢公子多次救命之恩才对。”她说着,眼圈却微微红了,像是强忍着什么。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那双平日里精于算计的眸子,此刻盛满了彷徨与无助,声音颤抖道:“公子……可是要走了?”
谢拾安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到嘴边告辞的话语顿了顿。
见他沉默,云辞镜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上前一步,不再是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靠近,而是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伸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袖袍,指尖冰凉。
“谢拾安公子……”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声音哀切,“求求你,别走……我、我不知道还能求谁了……”
她仰着脸,泪水涟涟道:“王爷视我如草芥,国师虎视眈眈,这王府就像龙潭虎穴,我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连她真正的死因都查不到……我……”
她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那日密室机关,若非公子,我早已毙命。我知道我无权要求公子什么,公子受母亲所托护我,已是仁至义尽……可是,可是除了你,我再无人可以依靠了……”
她哭得肩膀微微颤抖,话语破碎,却句句敲在谢拾安心上。
他看着她拉住自己袖袍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透露出主人极大的不安。
他想起她梦中的哭泣,想起她在萧烬面前的隐忍,想起她探查密室时的果决……这个女子,确实已无退路。
他本可抽身离去,完成托付即可。但此刻,看着她梨花带雨、全然依赖的模样,那句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心底那份因她母亲而起的责任,以及这几日相处下来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怜惜与牵挂,交织在一起。
沉默了许久,久到云辞镜的心渐渐沉下去,以为计划落空时,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好。”
云辞镜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谢拾安垂眸看着她,淡淡道:“我留下,助你查清真相。”
云辞镜心中巨石落地,脸上绽放出一个混合着泪水与感激的笑容,真切了几分。她松开他的袖子,改为郑重一礼,感激道:“辞镜……多谢公子!”
低头的瞬间,她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微光。很好,这步棋,走对了。
这看似纯良无害、实则心机深沉的九尾天狐,终于被她以退为进,拉入了自己的棋局之中。
而谢拾安看着眼前看似柔弱无依的女子,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平静了百年的心湖,怕是再难恢复往日的沉寂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透过听雪苑精致的窗棂,在室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谢拾安早已醒来,或者说,他并未深眠。身为九尾天狐,即便伤势未愈,所需的休息也远少于凡人。
他静坐于窗边,双眸微阖,看似在调息,实则神识外放,笼罩着整个听雪苑乃至周边区域,警惕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答应留下,意味着他需要更加谨慎。
内间传来细微的响动,是云辞镜起身了。
片刻后,半夏端着洗漱用具和早膳轻手轻脚地进来,看到窗边的谢拾安时,明显吓了一跳,手中的铜盆差点脱手。她虽得云辞镜信任,知晓这位“白狐公子”的存在,但亲眼见到他化为人形,这般清冷绝尘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生敬畏,连忙低头敛目,不敢多看。
“小姐,早膳备好了。”半夏小声禀报,将膳食摆在外间的圆桌上。
比起昨日,今日的早膳明显精致丰盛了许多,显然是特意准备的。
云辞镜从内间走出,已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浅碧色衣裙,脸上薄施粉黛,遮掩了些许昨夜的疲惫与泪痕,却依旧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恰到好处的柔弱感。
她看到谢拾安,脚步微顿,脸上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似是因昨夜失态而有些赧然,随即微微屈膝,柔声道:“公子起得真早,伤势可感觉好些了?”
“无碍。”谢拾安睁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淡淡回应。
“那便好。”云辞镜走到桌边,亲自为他布筷,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随后道:“公子请用些早膳。王府厨子手艺尚可,我让半夏挑了些清淡的。”
谢拾安看了一眼桌上的清粥小菜和几样精致点心,并未推辞,走到桌边坐下。他进食的动作优雅而缓慢,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
云辞镜坐在他对面,小口喝着粥,眼睫低垂,心思却已飞快转动。
留下谢拾安只是第一步,如何利用他的力量,如何在王府中继续探查,才是关键。
“公子,”她放下银箸,声音轻柔,带着一丝试探,“昨日听闻,王爷似乎加派了书房外围的守卫,尤其是夜间。我们……接下来该如何着手?”
谢拾安抬眸看她,金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你欲如何?”
“母亲之事,关键线索必然在王府核心之处,书房密室我们已然打草惊蛇,短期内恐难再入。”云辞镜沉吟道,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但王府藏匿秘密之处,绝不止书房一地。库房、账房、甚至……王爷和那位国师的居所,都可能留有蛛丝马迹。只是这些地方,守卫必然森严,以我之力,难以靠近。”
她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向谢拾安,“公子神通广大,不知可否……助我探查这些地方?无需深入,只需感知其中是否有异常气息,或是……与我母亲相关之物?”她将自己的诉求,包裹在为他着想的糖衣下,
“公子伤势未愈,本不该劳烦,只是辞镜实在心急如焚,又恐打草惊蛇,反误了公子安危。”
谢拾安静静听着,没有立刻回答。探查这些地方,对他而言并非难事,即便有伤在身,避开凡人守卫也轻而易举。但他需要评估风险,尤其是那位国师,似乎有些古怪门道。
“可以。”他最终应下,“我会留意。”
云辞镜脸上立刻绽放出感激的笑容,如同春雪初融,“多谢公子!”
就在这时,苑外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管家略显尖刻的嗓音:“王妃可在?王爷有请!”
云辞镜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习惯性的、带着怯懦的恭顺。她快速看了谢拾安一眼,却发现他早已化为白狐。
她冲谢拾安微微一笑,低声道:“公子且在室内歇息,万事小心。”随即整理了一下衣裙,对半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照顾好这里,这才款步走出房门。
谢拾安静在原地,神识却已悄然跟随而出。
听雪苑外,王府的赵管家带着两名膀大腰圆的婆子,正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见到云辞镜出来,也只是敷衍地行了个礼,道:“王妃,王爷请您去前厅一趟。”
“有劳管家通传,不知王爷唤我何事?”云辞镜微微低着头,声音细弱。
赵管家皮笑肉不笑,“这个老奴就不知了,王妃去了便知。只是王爷心情似乎不大好,王妃还需……谨慎些回话。”话语间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云辞镜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是,我知道了。”
她跟着管家离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而无助。
谢拾安收回神识,金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冷意。
这王府上下,对这位新王妃的态度,确实耐人寻味。萧烬的冷漠,下人的怠慢,以及那隐藏在深处的、关于她母亲的秘密……
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穿透墙壁,落在了前厅的方向。
虽然答应助她查案,但他并不打算完全被动。有些事,他需要亲自确认。
前厅气氛凝滞。
萧烬端坐在主位之上,一身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阴沉。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锐利如鹰隼,落在缓缓走进来的云辞镜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厌烦。
国师并未在场,厅内只有几名心腹侍卫。
“妾身给王爷请安。”云辞镜依礼下拜,姿态柔顺到了极点。
“起来。”萧烬的声音冷硬,他放下玉佩,目光在她身上扫视一圈,仿佛要在她身上找出什么破绽,“那日书房之事,你作何解释?”
云辞镜心中冷笑,看来,他从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