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可否要告诉家主?”
两位仆人扶稳了秦宇元,为他抚去不存在的灰,低声问他。
“不必。”
秦宇元垂着头,道:“我既受了比他人更多的好处,自然也要承担他人的妒火,总不能所有的好处都归我一人享受。”
秦宇元揉了揉方才被撞过的肩,对着两位仆人道,“我们走吧。”
早春还有些料峭,秦宇元鼻头微红,侧头朝着长廊外郁郁葱葱的树盖瞧了眼。
“时候不早了,再晚些该让祖父等了。”
方夏夏觉得新鲜极了。
秦宇元看起来小小的,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双颊软嫩,一张小脸皱着,看上去沉稳无比。
她紧紧跟在秦宇元身后,等待着他遇险的那一刻,然后将他救回来。
秦梧坐在高高在上的主位,神情不明,带着上位的冷漠,开口:“最近课业可有遇到难题?”
“尚未,最近夫子还夸我进步大。”
“嗯。最近生活上可有什么需要?”
“回祖父,没有。”
“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一一说与我,我自会帮你解决,你是秦家的少主,不必拘谨。”
“是。”
秦宇元缓缓退出,身旁的仆人为他打抱不平:“少主就该与家主说,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长长教训。”
“不许再提了,我作为秦家家主,若是什么都找祖父,只怕有辱秦家少主之名。”
“是。”仆人低低应声。
方夏夏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没想到秦宇元小时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宇元一直循环在完成课业、被其他幼童欺负,与秦梧每月一次见面的日子里。
小孩们对秦宇元的欺负越来越过火,刚开始只是不经意见的撞击,远远的嘲讽,后来愈演愈烈,会当面针对,甚至在他面前骂他是没娘的小孩,不过是仗着一张好脸,一个不错的天赋,有了好运气……
等等之类的话,不堪入耳。
日子一天天过去,秦宇元愈发沉默。
直到这日,秦宇元刚刚完成课业,准备去向祖父进行一月一次的请安。
又可以见到祖父了,他的思绪不禁有些飘荡了起来。
祖父看起来有些严肃,也有点冷酷,但他偶尔抚摸他的头,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在乎的。
长廊上,他想要见祖父的心逐渐变得迫切……
直到一颗石子击中他的额角。
仆人早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在一旁尖叫。
他茫然回头,抹去遮盖视线的液体,掌心留下一抹鲜红。
流血了……好像瞒不住了……
罪魁祸首大骂:“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娘也不会死!”
秦宇元想碰碰自己的伤口,也不知重不重,都流血了,用什么借口可以把这个搪塞过去呢……
这样想着,下一瞬没了意识。
再次睁眼,仆人在他旁边正哭哭啼啼告状,将他这几年的委屈一一道尽。
确实瞒不住了啊。
他想开口否认,却发现自己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秦梧感受到秦宇元醒了过来,打断仆人接下里的话,示意他们出去。
他踱步到床边,摸着他的脸颊:“现在还是不说吗?”
“我……”秦宇元声音嘶哑,“我只是觉得,我本就比他们幸运,得了您厚爱……我……”
“嗯?”
“我……他们也不算过分,只是说几句罢了。”
“这还不过分吗?”秦梧戳了下他伤口。
秦宇元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还要替他们辩驳吗?”
“我……我想请求祖父从轻处理。他们并不比我差,我平白得了好处,让人生妒,倒也正常。”
秦梧无奈笑了笑,“是我的错,这些年忽视了你,让你看不清自己的地位。”
秦宇元不解。
“我答应你,从轻处理。”
“谢谢祖父。”
“但是,他们都不必在这秦家呆下去了。”
秦梧拍拍他,“你好好养伤,这些时日你就住在我这,不必忧心课业这些。”
骤然漆黑。
方夏夏故作镇静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
进入他人神府本就危险,稍不注意神识可能就会受损。
可此时非常不对。
秦宇元没有遇到任何有死亡风险的磨难,甚至只是幼童之间的小打小闹。
而现在,更是直接结束了所有的画面。
世界陷入了一片漆黑。
“你也觉得他很无趣对不对?”
谁?
突如其来的怪异尖细声音吓得她一颤。
“哈哈哈哈,时间太久了,连你也忘记了吗?”
方夏夏结印立阵,警惕戒备。
“是谁?”
“我啊,是我啊,戈发。”
戈发……?
她眨眨眼,一些记忆涌入了意识中。
戈发是最为张狂的一世,那一世的她天赋异禀,傲得不知天高地厚,甚至自己为自己铸了一把剑。
那把剑名为……
“赤月!”
“你终于想起来了,戈发!我等你等了好久!”
她伸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把赤红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长剑有普通剑的三倍宽,剑中心有一条与整个剑一样长的凹槽。
“戈发,你突然就消失了,这一次回来是来带我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事吗?”
“什么?”方夏夏认真回忆着关于更多戈发的记忆,仍旧一无所获。
“不是,之前的事情既然过去了,那就算了。”
“不做了……吗?”
“嗯,我这次……是来保护秦宇元……”
“保护?”赤月尖细的声音愈发高昂,“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保护他?那些事也不做了……”
赤月声音逐渐癫狂,无法接受自己等了这么久,却被告知一切停止的事实。
可很快,赤月回归了平静。
它“嘻嘻嘻”笑了会,“戈发,你还是太了解自己了。你不做,这件事还是照样会发生。”
方夏夏被这样的声音吵得头疼,她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什么事?”赤月喃喃自语,“我可不会说,戈发,我可不会告诉你。”
得不到答案,方夏夏的耐心告罄。
这个赤月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的。
器灵一看就是在这个地方待得太久,已经不正常了。
但这是秦宇元要的剑。
方夏夏深吸了口气,开口道:“这个神府的主人,我的小辈。你在考验他什么?”
“你是说这个软弱的小子,是你的小辈?”赤月哈了下,仿佛没听过这么大的笑话。
“你看见了吗?这个小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还手,我不要这样懦弱的主人。”
“这就是你将他困在神府中的理由?”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不过是让他面对真相,我多好,还给了他机会。我相信在这样一遍又一遍的伤害下,他会明白,善良,是不会迎来理解的……”
方夏夏突然明白天命书为什么让她进来了。
这个赤月,只认死理。
在这样的反复轮回下,秦宇元要不就是永困于其中,要不就是出来,但性情大变。
无论哪一种,对于她,还有天命书来说,都是最坏的情况。
而这个赤月,由她铸造,自然只有她能操控。
“赤月,你想出去看看吗?”
“看什么?”
“看看你与戈发的计划是否实施得顺利。”即便到现在为止,方夏夏已经想起了很多之前的记忆,可她的代入感仍然很差,仍然无法将之前的那些人看作是自己。
“你带我出去……你会那么好心?”
“不,赤月,我现在不是剑修,你在我手上发挥不出最大的威力。秦宇元是天灵根,修剑天赋不比我当年差。”
赤月沉默了会,突然问她。
“这是你所希望的吗?”
方夏夏顿了下,说:“是。”
“哦那好吧。”赤月恢复幼儿尖细嗓音,带着幼儿特有的稚嫩。“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听你的吧。”
方夏夏松了口气。
眼前的画面顿时明亮,时光倒流,回到秦宇元被扔石子砸到额角那日。
眼看着秦宇元额角的鲜血遮了眼角,仆人还来不及尖叫,一切突然静止不动,独独剩下秦宇元一脸茫然。
他抹了抹眼角,镇定瞧了瞧手上的鲜红。
“不反击吗?”
赤月出现在他面前,黑红色的灵气上下萦绕。
秦宇元眨眨眼,摇头,“赤月,你认为什么才算反击?”
“当然是握住我,杀了他!”赤月横着漂浮,让他握住自己。
秦宇元拒绝他,“我不会这样做的,他已经伤了我,注定逃不掉接下来的惩罚。被秦家赶出去,比起杀了他,会更让他痛苦。”
赤月不屑,“若不是你师父为你讨回公道,只怕你要被他们欺负死。”
“是,若是过去的我确实如此。”秦宇元回过头,注视着眼前的赤红长剑,“可是赤月,你让我回到过去,连带着我的身体和思想,我当然只会一遍一遍做出相同的决策。”
“可人族,弱小但却有与天争道的机会。赤月,我会改变。祖父后来已经教导过我,我既然能够获得这样的幸运,这就是独属于我的。我不会再因为我的不同,去忍受他人的欺辱。”
“若是现在的我,我会直接让他们知道,惹我的下场。”
“你会杀了他们吗?”赤月兴奋道。
“不会,教训并不是只有杀了才有用,有很多方法可以……”
“切……还不是善良……要我说,就该杀了他们。”
……
简直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争论到此结束。”方夏夏出来打断他们。
“夏夏……?”
方夏夏有气无力,“对,是我,因为不能说的理由我又来救你了……”
她转过身,深深吸了一口气,“赤月,既然他选择了你,而如今的他已不再软弱,那就接受他吧。”
“我……”赤月暗淡了一丝,不太开心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