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妙看向南星,见她面色沉静,只当她在强撑着。
而跪地的纱织早已迫不及待道:“臣女无惧自证,可当场为陛下织一匹锦缎。”
恰时,一旁的慕燃悠悠的打了个哈欠,懒懒道:“织锦所费工时漫长,本殿没那么多工夫看你在这儿表演。”
纱织闻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当看到慕燃那张脸时,顿时愣了愣,遂不自觉地红了俏颜。
一旁的慕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琢磨了一番,冲慕临渊讨好的笑道:“父皇,织不织锦的,儿臣看是小事,只是老九一向身子弱,若让他一直坐在此等一匹织锦,怕是不成的。”
一提慕燃的身子,慕临渊立马点头道:“是不妥。”
可是……
慕临渊略带迟疑的看向南星,恰时,南星慢慢抬起头,对上了慕临渊的视线。
那眼泪说来就来,欲落不落,通红的眼眶,如受了天大的委屈,看得慕临渊心口猛地一紧。
南星苦笑一声,轻轻道:“即便是陛下让卿卿当场织锦,卿卿也是做不到的。”
话音刚落,思妙立马跳出来道:“父皇,您看,此女都亲口承认了!她并非真的西州纱织公主,她不会织锦!”
南星身后的白芷突然上前一步,规矩跪地行礼,叩首道:“陛下容禀,公主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慕临渊蹙眉道:“这是何意?”
白芷语调平缓,声音清晰,道:“近几日,公主偶感风寒,是以未来乾明殿伴驾,是怕过了病气给陛下。又知陛下政务繁忙,恐陛下身子吃不消,今日特意亲手为陛下熬制药膳,却不慎烫伤了手,是以,公主织不了锦,万望陛下恕罪。”
闻言,慕临渊从龙椅中起身,快步迈下来,走到南星的跟前,不由分说抓起她的一双手,当看到其右手掌心一片红肿时,他浓眉深拧,朗声道:“传御医!”
付寿春已静立观察许久,适时的应声道:“是!”
遂吩咐小的们赶紧去御医院,继而,付寿春略带歉意的笑道:“老奴方才去请公主时,便闻着房中药味浓重,公主怎不说自己有病在身呢?也是老奴没说清,竟不知公主烫伤了,是老奴的罪过,请陛下降罪。”
此刻,慕临渊哪里还顾得上付寿春迟来的请罪,只看着南星那只手,一眼便知是烫伤,红肿下已渗出了血,娇嫩的皮子烫到溃烂。
他不禁怒道:“手上有伤为何不早说!这半晌的都在作甚!”
帝王一声怒吼,回荡在乾明殿的上空,震得众人都有一瞬呆愣。
思妙和纱织愣愣的看着慕临渊,一时都摸不着头脑,陛下怎地对一个冒牌货这么好?
皇子们则在心中默默地揣摩,这位公主无论真假,父皇待她都很有些不同,至于这不同是为何,谁人都不甚清楚。
只有慕燃,紧紧的盯着南星,巴不得冲上前好生看看她的烫伤。
心中又不免侥幸,是当真烫伤了吗?还是这小妮子做的戏?
可观慕临渊的面色,那伤当是真的,父皇不至于连真假伤都不辨。
慕燃微眯眼眸,果然够狠!
南星自然狠,一向是对旁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苦肉计什么的,该使还得使,一点小伤换得片刻喘息的机会,换得慕临渊一丝的分神和心疼,值得!
她抬眸看向慕临渊,勉强的一笑,道:“陛下莫要听侍女多嘴,都是她瞎说的,臣女一切都好。”
啧啧,后宫嫔妃常使的一招——以退为进。
若当真不许贴身侍女“多嘴”,早出声打断了,何必待她把该说的都说完呢?
“别说了,是朕这些时日太忙,忽略了卿卿。”慕临渊转头看向太子,略带责备道:“朕忙你也忙?多日不见卿卿来乾明殿,都不知问问的吗?”
慕璟面带歉意,道:“是儿臣之过,只想着卿卿独居逍遥台,儿臣不便常入后宫,是以……以后儿臣会常去看卿卿的。”
慕燃看向太子的眼神渐渐暗深,他记得,水军演练那日,父皇让太子陪和亲公主逛东都,他还那般不愿,这么快就变了?
深呼吸,更不爽了!
不消片刻,御医便来了,一番检查、诊脉、上药,御医恭敬道:“回禀陛下,公主是染了风寒,已有几日,夜里当伴有咳嗽,休息不好,又有些忧思过重,是以迟迟未愈。手上的烫伤有些重,微臣已为公主上药,这些时日,公主莫要沾水,小心些,三日后,微臣会去逍遥台为公主换药。”
御医所言同白芷所说分毫不差,慕临渊更深信不疑,卿卿“忧思过重”当是担心他才是。
慕临渊有些心疼,拍了拍南星的小脑袋,责备道:“你这孩子,朕乃一国之君,多少人伺候着,还能照顾不好自己吗?哪里犯得着你如此挂心?”
南星自知她这“忧思过重”是日夜琢磨那该死的九千岁打的什么主意。
可她面色无异的接下了慕临渊这美丽的误会,含笑道:“陛下总不好生用膳。”
慕临渊叹息一声,恍然想起南星那日无意之间提到的“父亲”二字,心头更加的酸软。
纱织见形势不对,忙看向一旁的思妙,眼神中满是迫切。
思妙咬了咬牙,道:“父皇,既然此女不能以织锦自证,那纱织公主还有一证据可证明身份!”
怀宁拧眉起身,快步上前拉住思妙,低声道:“好了,思妙,别说了……”
思妙情绪激动,一时上了头,甩开怀宁的手,道:“真正的纱织公主左肩头有一红色月牙形胎记,父皇只需找人验身,便可知真假!”
闻言,旁人如何,南星不知,她只知自己心头猛地一跳,霍然抬眸看向慕燃。
对上他那双桃花眸,南星心头狂跳不止。
怪不得,那一夜,在假山石洞中,他咬了她一口。
怪不得,一处小小的啮伤,医女却让她一日三次用药,连用七日。
怪不得,那伤七日后未好,却留下了一道赤红色的印迹,如今想来,那所谓的外伤药有蹊跷!
倏然,他那夜的话在耳畔响起——
【别怕,不会有事的!】
如今,她懂了!
对上南星满眼的震惊,慕燃微微勾起唇角,深深的凝望着她。
南星压下满心的慌乱,堪堪别开视线,尽可能让自己镇定下来。
众人也未注意到两人眼神的你来我往,皆关注着慕临渊的反应。
思妙步步紧逼,直接逼到了南星的眼前,“怎样?你敢吗?”
南星坦然的迎视着这个娇蛮的小公主,淡淡一笑,“本宫有何不敢!”
随御医前来问诊的还有医女,毕竟是为女眷问诊,医女随行以备不时之需。
慕临渊同样想给今日闹剧一个完美的收场,遂摆了摆手。
南星便跟随医女进了偏殿,而真正的纱织却无人理会,仍跪在乾明殿当中,无人喊她起身,她也不敢擅自动弹。
纱织低垂着眼眸,掩住所有心思。她自然是认得南星的,当初就是此人帮她脱离了和亲队伍,同情郎私奔。
可许是没想过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也许是当初纱织太过紧张,忘记将自己肩头的胎记告知对方,没想到,今日这会是她自证身份最为关键的证据。
纱织没有想要置南星于死地,她只是想找回自己的身份而已。
她垂眸握紧了手,是的,这本就该是她应得的一切,她也只是为了自己,无可厚非。
片刻后,医女率先走出偏殿,思妙忙往前急走两步,急声问道:“怎样?那个冒牌货是不是没有胎记?”
医女敛目垂眸,恭敬的冲着慕临渊道:“回禀陛下,公主的左肩头有一红色月牙形胎记,约一指长,确认无误。”
慕临渊点点头,鹰隼般的眼眸看向思妙,不怒自威。
思妙震惊的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看向曹月容,喃喃道:“这不可能!”
太子慕璟拧眉道:“思妙,别闹了!”
八殿慕昊搭起二郎腿,吊儿郎当讥笑道:“思妙啊,莫要仗着父皇的宠爱便肆无忌惮,人家和亲公主怎地你了?竟让你当众质疑人家的身份,甚至如今,还扒了人家衣衫验身呢!”
这话说得直白又难听,慕昊成功的接收到慕燃一记眼刀子。
慕昊说完便觉得这话当着慕临渊的面说出口,着实不雅,对上父皇那阴沉的视线,慕昊缩了缩脖子,揉了揉鼻尖,消停了。
思妙被激起了斗志,咬牙扬声道:“来人呐!”
话音落,便见一名小内监带着一位仆妇打扮的女子走入乾明殿。
“父皇,此妇人乃是西州纱织公主的奶娘,自小伴公主长大,无人比她更熟悉公主,让她来指认,定然无虞!”
思妙说着话,便见南星整理好衣裙,从偏殿中款款走出。
思妙立马冲那妇人道:“你去看看,哪位才是你喂养长大的纱织公主?”
妇人怯怯的抬头,环顾一周,当看清某人时,激动得热泪盈眶,迈步便扑了上去,低泣连连,“公主!公主啊!奴婢总算又见到公主了!奴婢以为此生再不得见公主啊!”
众人震惊的看着妇人紧紧攥着……南星的手,哭得情真意切。
曹月容和思妙皆呆愣当场,满头雾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子们和慕临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轻松表情。
唯有慕燃慢慢拧起了眉心,同曹月容等人一样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位“奶娘”并非他所安排,为何会认她为真的纱织公主?
自此,慕燃深觉得,事态在向着他未知且不可控的深渊滑去。
南星同样震惊的看着眼前陌生的妇人。
她很确定,这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可妇人眼中的激动与疼惜又是那般真切。
南星稳住心神,扯出一抹笑意,反手握住妇人的手,激动道:“奶娘怎地会来?奶娘一切可好?纱织很想你……”
“好好,奴婢一切都好,就是思念公主!”
两人旁若无人的互相嘘寒问暖,好一出久别重逢。
纱织彻底懵了,连滚带爬的起身,也顾不得身在何处了,扑到妇人跟前,扯着她的衣袖,急声道:“奶娘,你是糊涂了吗?是我啊!我才是纱织啊!”
妇人转头看向纱织,满眼的迷茫,怯生生道:“这位姑娘,奴婢不认得你啊,你是……谁?”
纱织僵立当场,宛如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