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南星来到乾明殿时,方见殿中早已坐满了人,太子慕璟、大殿慕川、八殿慕昊、九千岁慕燃,更有怀宁公主、思妙公主和华容郡主曹月容。
南星淡淡扫了一眼,冲上位处的慕临渊端然行礼,恭敬道:“臣女给陛下请安,恭请陛下圣安。”
她鲜见的换了一身雪白的轻纱襦裙,是白芷刻意为之。
以南星的长相,她更适宜颜色艳丽的装扮,更显灵动妩媚、娇艳无双,不仅不会被衣裙压了人的风华,反而更衬得她肤若凝脂,皎白如玉。
可是,南星这几日不是“病”了吗?风寒也是病,适时的示弱更能让人怜惜。
看着站在乾明殿正中的南星,秾纤得衷,修短合度,长发只用一支玉簪简单挽起一半,青丝垂至腰间,两颊泛着微微桃红,可唇瓣却略显苍白,双眸水汪汪的,更添一抹我见犹怜。
慕燃歪坐在座椅中,手中盘着一串白玉菩提,无意间的抬眸看去,眼神瞬间一凛。
这身白衣,竟让他想起她死时的景象,现实与记忆重合,激红了他的眼眶。
幻觉中,好似下一瞬,便会有一支羽箭射穿她单薄的身子,血染白纱……
慕燃猛地闭上双眼,不着痕迹的平缓呼吸,手中捏着白玉菩提,却是越攥越紧。
慕临渊看着这般的南星,却浓眉紧拧,不悦道:“卿卿怎地了?怎么几日未见,竟是消瘦了许多?”
这几日,他都忙着,时不时地还要往琼华宫跑,便未召南星到乾明殿伴驾,疏忽了几日,这孩子是怎地了?
其实南星并未瘦,只是气色不太好,又是这番柔弱的装扮,才给了慕临渊如此错觉。
南星抿唇浅笑,道:“臣女无碍,劳陛下记挂,不知陛下今日宣召,所为何事?”
慕临渊又看了她两眼,才转头冲思妙公主道:“人都到齐了,有什么事,说吧!”
思妙算是公主中年岁较小的,自然还有更年幼的公主,但她自小活泼好动,也不怎么惧怕慕临渊,反而很得父皇宠爱,胆子自然更大些。
闻言,思妙微扬下巴,倨傲道:“父皇,儿臣今日所言之事,说出来都怕受天下人耻笑,竟是有人将我大赢皇室当傻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慕临渊浓眉拧成结,沉声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思妙猛地抬手,直直的指向南星,朗声道:“儿臣要告发此女,冒充和亲公主,罪犯欺君!!”
一瞬间,乾明殿中落针可闻。
慕临渊的气息都沉重了两分,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思妙,转而看向一旁的南星。
南星眼眸微垂,隐于广袖中的手慢慢攥紧,面上却平静无波。
大殿慕川目露惊讶,视线在南星和思妙的身上来回游走。
太子慕璟剑眉一拧,不满的看向思妙,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八殿慕昊眉梢一挑,饶有兴趣的等着看戏。
慕燃慢慢垂下眼眸,继续盘他的白玉菩提,手中不疾不徐,悠然自得。
怀宁目露担忧,想要喝止思妙,可在父皇面前,又不敢太过造次,很有些坐立难安。
曹月容悄悄勾起唇角,眼神中藏不住一抹凶狠。
是的,那日,她在府中收到的那封不明出处的告密信,信中直指和亲公主的身份存疑,不仅有详明的“替换”过程,甚至有诸多人证,由不得曹月容不信。
很明显,有人想拿华容郡主当刀使,曹月容也不傻,便撺掇着思妙当这出头鸟。
思妙是受宠的小公主,即便出言不逊,也不会受什么严厉的责罚。
况且,此事即便有假,可人证物证俱全,即便是假的也能成真。
只待今日,便将这贱人踩入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良久的沉默,倏然,一声清浅的笑声溢出,正是南星。
她微微偏头,看向言辞凿凿的思妙公主,含笑道:“公主说我冒充?那请问公主,若我不是纱织,那我是谁?”
思妙瞥了南星一眼,很有些不屑道:“本公主怎知你是哪来的贱婢,说不定只是和亲队伍中下等的宫娥,贪恋荣华富贵,这才假冒了和亲公主的身份……”
说着,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恶狠狠道:“说不定你就是北狄派来我东州的细作!”
南星的一句话,探了思妙的底,她并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毕竟,就连真正的纱织公主,也不知南星和白芷是哪来的,好似凭空出现在西州和亲的队伍中。
而思妙的一句话,便与如今的军需案扯上了关系,好计谋啊!这背后有高人啊!
南星勾起唇角,仍然柔声细语,气势却端了起来,幽幽道:“公主既说我是冒充,那便请拿出切实证据,若是空口白牙污蔑本宫,本宫可就要请陛下给个公道了。”
思妙脸上的笑意加深,得意道:“本公主既然能告发你,自然人证物证俱全,你今日休想狡辩!来人……”
说着,思妙冲乾明殿外喊了一声,便见一名身着布衣的女子款款而入。
南星微眯眼眸,看向那名女子,气息渐沉。
旁人许是不知,可她与白芷是知晓的,眼前来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西州纱织公主!
当初,这位纱织公主被西州帝王选定,送来东州和亲。
一路上哀泣不止,只因她早已心有所属,想同情郎私奔,却无计可施。
且不论她个娇养于深宫的公主,实在无多少人手得用,能为他们安排好脱身的方法和路线。
就单说和亲一路的侍卫配备,看管严格,想脱身也是难如登天。
南星一时心软,便替了纱织公主的身份,并谋划送她和情郎脱离了和亲队伍。
不成想,这么快,她们便在东州皇庭再相遇了。
南星不知纱织公主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但今日她出现在这里,便是要送南星入万劫不复之地!
思妙笑得天真烂漫,问南星道:“不知……公主可认得此女?”
南星气定神闲,淡淡道:“不认得。”
纱织虽一身布衣,可出身皇室公主的仪态融入了骨血,她冲着慕临渊端然行礼,“见过东州皇帝陛下,臣女纱织恭请陛下圣安。”
转而又冲在座的诸人行礼,“纱织见过诸位殿下,见过公主,见过华容郡主。”
慕临渊打量着来人,面色不辨喜怒,沉声道:“抬起头来。”
纱织微微一颤,悠悠抬眸,尽显娇弱。
西州有一公主,艳绝四方,倾国倾城,且有一门织锦绝技,名扬天下。
这是人人皆知的事。
可许是人都有先入为主的思想,见过了南星的娇媚明艳,眼前这位自称纱织公主的女子,如水般的温柔便显得平平无奇了,于慕临渊而言,甚至有些寡淡。
美则美矣,却毫无新意,那张脸虽一眼惊艳,可找不出丝毫亮点。
远不如卿卿那双眉眼生得那般澄澈灵动。
慕临渊慢慢倚靠进龙椅,微眯眼眸,缓缓道:“你说……你是西州纱织公主?”
纱织忙应道:“是,臣女才是真正的西州纱织公主,只因和亲途中被人迷晕,待醒来时已流落民间。臣女深知和亲的重要性,万不敢欺瞒东州帝王,亦不愿皇帝陛下受奸人蒙蔽,误解西州和亲的诚意。臣女辛苦走了数月,才走到东都,却求告无门,吃了许多苦,得幸偶遇思妙公主。公主聪颖正直,一腔热血,听得臣女的苦楚,这才让臣女得见陛下圣颜。”
纱织提起裙摆,盈盈拜倒,颤声道:“陛下,臣女不求其他,只求陛下莫要因误会而怪罪西州,万事皆是臣女一人疏忽所致。”
南星静静地听着纱织这一通陈述,实在忍不住苦笑。
什么叫“东郭先生”,什么叫“农夫与蛇”,什么叫“狼心狗肺”,今日南星算是彻底明白了。
她便是那一时被美人垂泪蒙了心智的蠢人,愚蠢至极!
八殿慕昊打量着跪地的纱织,略带讥讽道:“倒是大义。”
纱织抬眸,含羞似怯的看了眼慕昊,又垂下了眼眸。
南星连连称奇,当真是个水做的美人儿啊!当堂对质还不忘勾引男子心软同情,这般矫揉造作,她南星怎地就是学不会呢?
慕临渊沉吟片刻,看向太子慕璟,道:“太子怎么说?”
孩子们都大了,尤其是太子,身为储君,无论是前朝政务还是此番之事,慕临渊都习惯性的问他,也是考校。
太子慕璟皱眉看了眼跪地的纱织,冲慕临渊拱手行礼,道:“父皇,此女来历不明,空口白牙便说自己是真正的纱织公主,证据何在?卿卿入我东州多日,时常陪伴在父皇身边,旁人许是不知,可儿臣出入乾明殿,看得最是分明。卿卿待父皇一片赤诚之心,从无逾矩之处,怎能因外人的一句不尽不实之言而质疑她的身份?”
太子一句“卿卿”,令一直闭目养神的慕燃挑高了眉梢。
太子何时也随父皇一般称呼她了?
这么亲昵?
莫名的……有些不爽!
思妙见缝插针,略带兴奋道:“太子哥哥,你莫要被贱人蒙骗了,纱织公主敢当堂对质,自是有证据自证的!”
太子慕璟转头看向思妙,语带不满,道:“思妙,莫要仗着父皇宠爱你,便没大没小。”
思妙扬着小下巴,那架势是势必要将此事揭发到底的。
她转头看向南星,目露挑衅,话却是冲众人言,“众所周知,西州纱织公主以一手织锦绝技名扬天下,这自证不是现成的吗?只需让公主织上一匹锦缎,孰真孰假,便一目了然!”
思妙笑得得意,句句逼迫,道:“怎么样?纱织公主可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