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好端端的赏花宴因着突发的闹剧而草草收场。
众人各怀心思,嘴上不敢明说,却相互递着眼色。那一个个眼神中是藏都藏不住的兴奋,迫不及待的要回府同自家的当家人说说今日镇国公府的热闹。
白芷早已悄无声息的回到南星的身边,同所有后宫嫔妃们一道,离开了御花园。
身边同行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彻底转入回逍遥台的小径,南星方轻声道:“做得很干净。”
白芷翘起唇角,低声回应:“应该的。”
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她也甭提自己的师门了,丢不起这个人。
想了想,白芷道:“想来,今日之事后续的舆论风波不会小。”
南星含笑摘了朵路旁的蔷薇,凑到鼻尖轻嗅,唇边的笑意魅惑,眼中的光芒却寒凉,“正好用华容郡主的艳闻压一压我这和亲公主的热度。”
白芷笑眯了眼,是啊,自打来到东州大赢,有关和亲公主的流言就没停歇过,一茬接一茬,若是众人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她们身上,当真是不敢轻举妄动。
曹月容许是只想用那下三滥的招数毁了南星的清白,即便不至于此,南星也会如今日的曹月容一般,大宴失德,丢尽颜面,甚至令慕临渊厌弃。
至于和亲公主的身份,至于西州,至于会不会因此挑起两国战火,她曹月容根本不在乎。
而南星反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可厚非,甚至她想得更多,用华容郡主引开众人的目光,何乐而不为?
“南星,你身子如何?药效退了吗?”
白芷有些担心,那毕竟是媚药,看样还是药效猛烈的媚药,若不解,怎会不磨人呢?
南星长舒一口气,淡淡道:“回去给我备药汤泡泡吧!”
“哎,好。”白芷忙应下,心下叹息,她这特殊的体质,药效也只能吸收一半,泡那药汤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南星带着白芷漫步回逍遥台,轻声问道:“这几日,河道可摸清了?”
提到正事,白芷严肃了神情,道:“是,那日在银楼时,他们提到了护城河,这些时日,你成日跑出去逛东都大街,我偶尔陪你去,偶尔留在逍遥台,摸清了河道走向。”
南星微微侧眸看向白芷,等着她的下文。
“逍遥台周边的湖水是活水,引自御花园的莲塘,再往西,便汇入了护城河,换言之,河道相通。若想从河道进出宫内,自逍遥台下水,向南行约三里,可在莲塘处换气,再向西一路到护城河。河道下有闸口,但以你的身姿,大抵是可通过的。”
南星默默记住路线,点头道:“好。”
白芷道:“晚上禁军轮班换岗,但频率和路线我已记下,待回去我同你详说。”
“嗯。”
两人相携着远去。
***
慕燃离开赏花宴,本欲去毓秀宫同颜淑妃聊聊,谁知慕昊酒意正隆,非要拉着他出宫去畅春楼再痛饮三百杯。
慕燃无奈,被慕昊拽着往宫外走,却没想到会在宫门处偶遇了六皇子慕弘。
想来也是不公的,慕弘先天患有五迟症,慕临渊将所有的怨气与愤怒都发泄在了他的生母身上,连带着对慕弘也不亲近。
慕燃因着三年前的“怪病”,即便已过束发之年,慕临渊也未曾让他出宫立府,特赐上阳宫,而慕弘却在刚满十五时,便被慕临渊赶去了六皇子府。
同为皇子,同样身患恶疾,慕临渊的态度却天差地别。
人心都是偏长的,何曾有过真正的公平呢?
看着轮椅上的慕弘,慕燃心底轻叹。
历经九世,他见过太多人间惨剧,悲欢离合,一颗心早已麻木,除了对那个梦中寻寻觅觅的人,再不见任何悸动。
这世间之苦难太多,他一个凡人,没有改天换地的能耐,救不了所有人,是以,渐渐地,悲悯之心也越来越淡。
可看着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还是免不了会生出一丝丝的无奈与不忍。
伺候在慕弘身边的奴才们手脚粗重,面上也不见多少恭谨,许是多年来便如此,慕弘竟也习以为常。
慕燃微蹙眉心,朗声唤道:“六哥!”
慕弘正被内监们搬到马车上,闻声浑身一颤,僵硬的回头。
说是“搬”,确实是搬,一个内监搬着他的一侧胳膊和腿,另一个内监搬着另一侧,从不在意这姿势是否不雅,更不会在意他这个不受宠的六皇子是否会难堪尴尬。
以慕弘如此瘦削的身子,若想寻个能抱起他的强壮侍卫,又有何难?
两个奴才闻声回头,见是九千岁,面色皆有些不自然,忙将慕弘又放回到了轮椅上。
慕弘用还算灵活的右手扯过毯子,盖住自己的腿,面色因难堪更显苍白。
慕燃和慕昊走到了马车近前,慕燃那双桃花眼凌厉如刀,扫过随行的内监和侍卫,冷声道:“这么多人,竟是伺候不好六殿下,废物!”
他的语调平缓无波,好似只是在说今日天气甚好,却听得人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孟湛。”慕燃轻声唤道。
贴身侍卫孟湛从慕燃身后闪出,抱拳行礼道:“属下在。”
“六殿下府中尽是此等无用之人,竟连六殿下上马车都如此费劲?”
孟湛扫了眼那些随行的侍卫,肃声道:“是挺无用的,请殿下示下。”
“嗯。”慕燃看向慕弘,温声道:“六哥,他们伺候的不好,我回禀父皇,给你换些奴才,可好?”
慕弘压下方才的尴尬,抬眸看向慕燃。
相比其余兄弟,老九这个弟弟,他更相熟些。
记得小时候,颜淑妃时常带着老九在御花园中扑蝴蝶,他也撞见过几回。
那时,他远远的看着,好生羡慕老九有母妃疼爱。
慕弘不是完全不会走路,只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甭说皇子仪态了,连个正常人都算不上。
小时候的他不懂,长大后,看着旁人或同情、或鄙夷、或惊异、或嘲讽的目光,他的心也会受伤。
渐渐地,他便不愿走路了,常年坐在轮椅中,双腿也慢慢越来越不中用。
记得头一回见到老九时,他便是站着的。
当时,老九抓到了一只花蝴蝶,装在漂亮的琉璃瓶中,迎着阳光看蝴蝶在瓶中扑腾,一扭头便瞧见了他。
慕弘有些紧张,愣愣的看着不远处漂亮的小娃娃。
正是孩童玩闹的年纪,小小的慕燃乍然瞧见一个年岁相仿的小哥哥,好生欢喜,蹦蹦跳跳的跑来,将手中装着蝴蝶的琉璃瓶递给他。
即便看到他怪异的走路姿势,慕燃的眼中依旧是坦然而明朗的笑意,再无其他。
甚至,颜淑妃也未曾阻拦过慕燃接近他这个被父皇厌弃的皇子。
后来,慕弘小心的护着那只小小的琉璃瓶,可关在瓶中的花蝴蝶不久便死了……
渐渐地,他们都长大了,也渐渐疏远了。
所谓疏远,不过是正常的兄弟之情,再不可能如幼时般心无旁骛的亲近。
毕竟,皇权之下,何来真情?
更何况,慕弘早已出宫立府,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自己不愿,他都极少入宫。
即便是宫中大宴,慕弘也知父皇不待见他,是以几乎不会出席。
一年下来,唯有年节时,兄弟之间才会相见。
三年前,听闻慕燃重病垂危时,正在做木雕的慕弘一时失神,雕刻刀在手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那段时日,他一反常态的让人去打听毓秀宫的消息,希望听到慕燃渡过难关,安然无恙。
如今,三年过去了,慕燃虽留下了病根,却依旧是那个清俊疏朗,天人之姿的九殿下。
他看着他的眼神,还如小时候一般,坦荡明朗,不见鄙夷更不见同情,只当他是个正常人,只当他是六哥。
慕弘抿了抿唇,点头道:“劳九弟费心,我都好,不必麻烦了。”
他不是想拂了慕燃的好意,只是,再换一批奴才又有什么区别?
伺候他一个没母族、没圣恩、没前途的皇子,任何奴才都不会尽心的,新人还要重新熟悉他的生活习性,又何必?
慕燃明白了慕弘的意思,点点头,道:“那让孟湛伺候六哥上马车吧?”
见慕弘不拒绝,孟湛垂首行礼,低声道:“六殿下,属下得罪了。”
遂上前,一弯腰便将慕弘抱了起来。
一上手,孟湛的眼中也不禁划过了一道惊讶。
六殿下竟瘦削成这样,这哪里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分量,只比个姑娘重两分而已。
就这般,哪个侍卫抱不动,何苦让六殿下如此难堪?
孟湛性子耿直,脸上略带愠怒,堂堂皇子,奴才竟敢如此怠慢,实在该死!
他再如何,也是皇室血脉,身上流着陛下的血。
可是……
也是陛下厌弃了他啊!
思及此,孟湛都觉得有些下气。
他手脚利落,抱着慕弘上了马车,将他妥帖的放到座位上,行礼后又纵身跳下了马车。
慕燃和慕昊刚想离去,便见慕弘撩起车窗帘子,轻声唤道:“九弟……”
慕燃顿住脚步,“六哥还有事?”
慕弘踌躇良久,咬了咬牙,道:“我、我听闻前些时日,九弟带着纱织公主出宫游玩了?”
慕燃有些意外,着实没想到慕弘会问这个,点了点头,“是。父皇命太子陪公主熟悉一下东都,怕公主远道而来有何不适,奈何太子太忙,我便越俎代庖了。”
“那……那、那纱织公主喜欢什么?”慕弘吭哧半晌,憋出这么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