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席也好一会儿了,南星还有一出大戏要看,便邀许嘉柔一起离开。
待出了此处亭台,转过小路,南星停下脚步,含笑道:“我和许小姐分开回席。”
许嘉柔愣了愣,遂明白了南星的用心,又是感激又是不忍道:“公主不必如此,臣女岂是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
南星笑着摇摇头,轻声道:“我一个远嫁和亲的公主,故国三千里,于我而言也算了无牵挂。可是许小姐不同,你和许家荣辱与共。如今外面说我什么的都有,若此时许小姐同我一道回席,说不定会连累许家的名声。”
许嘉柔当真感激南星的用心,却又心疼她这般,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只能屈膝行礼,恭敬道:“是,臣女感谢公主为许家如此着想,公主且慢行,臣女告退。”
待她行出两步,南星忽然道:“许小姐,苏家出事后,你们可有再见过苏含烟?亦或者再听到任何关于她的一字半句?”
许嘉柔脚步一顿,疑惑的回头,遂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并未,此案距今已是三年有余,含烟好似在东都城中消失了,再无音讯。”
这意思,便是公子哥的圈子里也未曾有过任何传言。
南星了然的挑了挑眉梢。
果然如此!
以苏含烟曾经的盛名,南星不信,东都城中那些纨绔子弟们没有肖想过她。
曾经遥不可及的天山雪莲,一朝沦落风尘,怎会不引得人人趋之若鹜,想要一亲芳泽?
竟是连一点传闻都无,能因为什么呢?
许嘉柔见南星再无多言,便行了一礼,离开了。
南星含笑转入另一条小路,慢悠悠往赏花宴的方向而去。
分花拂柳间,远远的,南星便瞧见一道身影。
那人着一身烟青色绣金丝蟒纹的锦袍,长身玉立于荷塘畔,金冠束发,身姿傲然。
荷花还未到盛放的时节,连绵的荷叶上挑着一个个小小的花苞。
他出神的看着这片荷塘,好似神思飘远,不知飘去了何方,亦或是飘向了何人。
想起方才从许嘉柔处听来的故事,再看着眼前人,南星觉得太子慕璟的身影莫名显得孤寂而萧瑟。
这一瞬,她竟觉得他好可怜。
明明是一国太子,未来的帝王,万人之上,坐拥四海,富有天下,却护不住心上人。
也许,当年他也曾据理力争过,可年轻如他,那点手段和心智根本无法撼动霸权多年的慕临渊。
帝王家从无亲情可言,父皇,他先是皇帝,再是父亲。
皇权之下无父子,涉及朝堂,任何让慕临渊感觉到威胁的因素,他都会毫不留情的铲除,即便会伤害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绝无手软之可能。
眼前人空旷得好似只余下这具躯壳,内里那颗火热的心,早已玉石同烬了。
南星不禁自嘲,有空可怜旁人,何不多心疼心疼自己。
人家再怎么孤寂也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子,等熬到慕临渊驾崩,他便能顺理成章登基称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
即便没了苏含烟,人生多少个春秋,总还会有旁人。
就算现在东宫太子妃之位依旧虚悬,可侧妃良媛良娣可不少,太子又怎缺暖榻之人呢?
南星深吸一口气,平复稍许,脸上挂上适宜的表情,款步上前,在距离慕璟两丈左右,屈膝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她也不想打扰他在此处暗自神伤,无奈她要去赏花宴,必经此路。
遇见了还不打招呼,更说不过去了。
慕璟正出神,倏然被打断,愣愣的转头,便见一道玫红色的身影近在眼前,他比南星高出不少,此时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髻旁簪的椿色翡翠步摇微微晃动,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慕璟怔了怔,忙抬了抬手,道:“公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南星站起身,抬头看向慕璟,都说东州太子宽仁待下,温和有礼,如今近距离的打量他,确实周身都散发着温润的气度,就连那俊朗的眉眼都似汪着如水的温柔。
南星微勾唇角,道:“太子殿下怎地一人在此?”
慕璟早已收起了方才那抹孤寂寥落,含笑有礼道:“方才宴上多饮了两杯,来此散散酒气,公主也是吗?”
“是,臣女方才走远了些,不曾想竟打扰了太子殿下。”
“无妨,公主已来东州多日,可还习惯?水军演练那日,父皇命孤陪公主逛逛东都城,奈何孤平日里有些忙,课业以外还要去御书房,实在是不得空,怠慢公主了。”
南星体贴的笑笑,道:“太子客气了,九殿下带臣女逛过东都城了,这些时日,得空时臣女也自己出宫过,一切都好。臣女知晓太子殿下肩上的担子不小,忙碌之余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
慕璟点点头,道:“公主有心了。老九是个洒脱的,性子也有趣,极好,公主若喜欢,可让他多多陪你出去游玩,东都还是有不少好地方的。”
废话稍许,慕璟便道:“离席许久,孤陪公主回席吧!”
南星顿了顿,抬头直直的看向慕璟,道:“太子殿下不怕吗?”
“怕什么?”慕璟有些莫名的看着眼前眸光纯澈又闪亮的小姑娘,头一回近距离的端详,深觉这姑娘着实长得不错,且有一股世家贵女没有的灵动。
南星似笑非笑道:“难道近些时日,宫中传言,太子没有听闻过?”
慕璟了然,怎会一点没有呢?即便他不关心,也总能听到些许风言风语。
慕璟眼眸柔和,却带上了一抹认真,看着南星道:“公主何必管旁人如何说?人活在这世上,谁人不受议论?若日日活在别人的口中,何来自在快活?父皇一日未下旨,公主便是自由身,何去何从皆随公主本心。女子立世不易,本就易受流言纷扰,若还自己难为自己,岂不是遂了小人心意?”
南星愣了愣,认真的看进慕璟的眼中。
此话,他是对她说,还是对堕入红楼的苏含烟说呢?
世家门庭,一朝倾颓,贵女入贱籍的落差,有几人能坦然面对?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人言可畏。
南星垂眸一笑,道:“太子殿下通透睿智。”
慕璟轻笑出声,“何来什么通透睿智,左不过经历过后,总有些感悟罢了。公主请。”
他摆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南星慢慢往赏花宴的方向走。
南星错后慕璟半步,是规矩礼节。
她偶尔抬眸观察身前的太子,暗自思量着。
***
宴席上,酒兴正酣,当慕璟带着南星回来时,席间静了一瞬,遂响起阵阵低语。
慕璟置若罔闻,冲南星含笑点点头,便转身回了太子席面。
南星亦是屈膝行礼后,入了自己的席面。
八皇子慕昊冲刚刚回来的慕燃靠了过来,低声道:“这什么情况?太子看上那位和亲公主了?”
慕燃嫌弃的往后躲了躲,蹙眉道:“你喝了多少,这一股子酒气。”
慕昊呲牙一笑,“嘿嘿,方才和小十二划拳来着。”
慕燃无奈道:“十二还小,你莫要带坏他,小心父皇抽你。”
“啧,别打岔,我问你正经的呢!”
慕燃撩起眼皮,看向南星的方向。
见小姑娘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适,此时正规规矩矩的喝着茶。
但他依旧能感觉到她眼中暗藏的锋芒,想起方才在湖畔看到的那一幕,慕燃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许是偶遇吧!”
慕昊没心没肺道:“我怎么偶遇不着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公主?”
慕燃挑了挑眉梢,转头看向喝得眼角泛红的慕昊,“你觉得她很美?”
慕昊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不美吗?”他摸了摸下巴,眯着醉眼,当真好生看了眼南星,道:“虽不是一眼倾城的绝色,但这位公主那双眼睛生得极好,灵动透亮,像小鹿似的,总比死板规矩的世家女有意思吧!?”
他挪了挪屁股,靠慕燃更近些,压低声音道:“华容郡主那副尊容,看哪家贵女漂亮都不顺眼,你觉得她总没事找和亲公主的茬子是为何?还不是因为嫉妒!”
慕昊可是东都百事通,就没有他不打听的事。从水军演练那日,到银楼那回,曹月容话里话外对和亲公主的态度,慕昊一打听就咂摸出味儿来了。
慕燃早已习惯他这位八哥“长舌妇”的性子,含笑端起酒盏,羽睫掩住所有情绪。
小鹿?狼崽子还差不多!若慕昊敢招惹她,慕燃打赌,她能生生咬下慕昊一块肉!
思及此,慕燃竟莫名笑出了声。
慕昊不明所以,问道:“老九,你笑什么?我可有说错?哎哎,别当我不知,父皇金口承诺,让纱织公主自行挑选夫婿,只要是宗室子弟皆可!”
此事,慕燃自然也听说了。
只要是慕临渊未严令禁止的事,他们都有各自的渠道可知悉,这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的事。
生于帝王家,又盲又聋死得快。
慕燃似笑非笑道:“你可以试试。”
也不明说试什么。
慕昊眨巴眨巴眼,一时有些莫名,但对上慕燃那双桃花眸,竟不自觉地心头一颤。
这个弟弟自从病愈后就怪怪的,时常如此刻一般,脸上挂着笑,眼中却阴寒得瘆人。
慕昊撇撇嘴,还是喝酒吧!酒好喝,喝醉了,梦里啥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