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黎原坐在车里,坐立难安。
停职给了他大量无处安放的时间。他无法控制地将更多注意力投向楚清。
他下了车,从站在树边变成蹲在树边,已经快把自己蹲成第二棵树了。别墅区外面的保安亭还挺豪华,黎原都想进去跟大爷们唠个嗑,他听到里面有个大爷在拉《二泉映月》——哇噻,真是凄凄惨惨戚戚,没一件事值得放心。给他听毛了,又钻上了车。
他倒是想直接翻墙进去,可一想到楚明成那张老脸,觉得第二天社会新闻头条就得是自己。
期间看到了江斓坐车回家,江斓也看到了他。
万般无奈之下,他打给江斓,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像讨债的,“江阿姨。楚清在家吗?她怎么样?”
江斓的声音平静:“她在房间。挺安全的,没事。”
“她真的没事?”黎原忍不住确认。
“我说了,没事。黎警官,你还有事吗?”
黎原心里的警报器作响,但对楚清的担忧比较重,“没事了,打扰。”
硬闯不行,迂回打探也碰了软钉子。但江斓说安全,好歹不至于在这上面骗人。黎原抓了抓自己那头硬茬,又给胡定风打了电话。
胡定风一定看到了黎原的消息,但是还没有回,他等不及了。
“胡女士,我是黎原。楚清状态很糟,我需要在后天的家宴上入场。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
电话那头,胡定风说:“黎警官,我要的是楚氏集团。你能帮我什么?我现在需要的不是警察。”
“我很快就不是警察了。楚明成和蒋家联手,这身衣服我穿不了多久。但正因为我曾经是警察,我懂规则,也懂怎么在规则外找漏洞。你想要的楚氏,光靠商业手段未必能干净利落拿下。你需要有人帮你查清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而且,我对楚氏集团没兴趣。我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楚清。”
胡定风笑了:“很诱人的提议。行,后天见。黎原,记住你的话。”
“成交。”
挂了电话,黎原稍微松了口气。入场券搞定了。他已经看到自己出现在楚家宴会上,在楚明成的目光中,对楚清暗送秋波,不是,是传递情报!
一辆眼熟的跑车大摇大摆地开过来,在大门口甚至没怎么减速直接开了进去。
显然是提前打过招呼的。是蒋谓之。
黎原都看无语了,这草包怎么会来这里?还是被请进去的。感觉自己胸口气得嗡嗡。
他在这里蹲得腿都麻了,楚明成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车里无能狂怒,度秒如年。
在他快要按捺不住,考虑不管不顾往里冲的时候,那辆车终于又开了出来。
黎原盯着。
车子开得不快,经过他时,副驾驶的车窗降了下来。楚清就坐在里面。她虽然没有看黎原,但黎原知道她是故意的。
她一定知道他就等在外面。
跑车向前开去。
最后一眼,蒋谓之和楚清靠得非常近,应该是在听她说话。
黎原发动车子跟上。
他需要知道,她和蒋谓之到底到了哪一步?她真动心了?她到底在谋划什么?
蒋谓之的车开到附近一个公园旁边,速度慢下来,看起来是想找个地方停车聊聊。
黎原方向盘一打,招不在新……还是老做法,逼停了对方。
蒋谓之气得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尖叫。他推开车门跳下来,一眼就看到了从车上下来的黎原,眼睛都红了。
“又是你!黎原!你阴魂不散啊?!”蒋谓之指着黎原的鼻子,“这又关你屁事啊!”
说完他撸起袖子就想追上去给黎原一点颜色看看。
黎原虽然心急如焚,但反应还在。一躲,蒋谓之就扑了个空,差点摔个狗吃屎。
“我警告你别动手啊,”黎原说,“我这人条件反射,下手没轻没重,再把你哪儿碰坏了,蒋家还得找我要医药费。”
“你他爹……”蒋谓之爬起来,再次扑上来,想从后面抱住黎原。
黎原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蒋谓之再次抱空,还因为惯性往前冲了好几步,差点撞树上。
“你看,说了条件反射。。”
“黎原!我跟你没完!”蒋谓之气喘吁吁,感觉自己像个被戏耍的猴!
黎原没理他的叫嚣,再看副驾驶——空了!楚清不见了!
他也顾不上蒋谓之了,扭头就往公园里跑。
“站住!你给老子站住!”蒋谓之简直要气疯了,这人拦他的车,现在又无视他!
楚清一个人沿着湖岸慢慢走。
江斓回来后,楚明成很快离开了她的房间。楚清重新陷在地上。对面那幅抽象画,那些扭曲的线条又开始不安分地变成一条条黑色的虫子,从画布里爬出来,沿着墙壁向她爬来,渐渐把她包裹成一个茧。她没有力气去驱散它们。甚至有点依赖这种温暖。当现实过于不堪,躲进一个茧里,似乎像个安全区。
她从各个幻觉中抽身离开,又不断被新的幻觉缠绕。
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从一处悬崖飘落,还未触底,又被另一阵风卷起,抛向另一片悬崖。
可是她闻到了楚明成留下的气息。
她需要离开这个房间。
但楚明成不会轻易放她出去,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于是楚清发给了蒋谓之:“有点闷,能来接我出去透透气吗?”
蒋谓之的兴奋和急切几乎要溢出。
楚清沿着湖岸慢慢走,脚下的石板路偶尔会变形,旁边的树会张牙舞爪。她踩在幻觉上,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绵软又坚硬,每一步都摇摇欲坠。
看着被暮色笼罩的湖面。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一切都像这湖水的颜色。
然后,她想到了黎原。
正在出神之际,一个人从神思之中落地,来到现实。
黎原很快跟了上去。他看着楚清坐下,望着湖面发呆。
黎原最终没能忍住。
脚步声惊动楚清,楚清回头看到是他:“黎警官,跟踪是犯法的。尤其你还是个警察。”
“停职了,不算警察。”黎原走到她面前,“我路过而已,看到你一个人在这里。”
楚清转回头继续看湖面:“你撒谎很拙劣。”
黎原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和蒋谓之聊得很开心?”黎原还是问了出来。
楚清没看他:“还行。挺有趣的。”
“有趣到需要靠那么近说话?”酸溜溜的。
楚清讽刺:“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前相亲对象?”
“蒋谓之不是什么好东西。蒋家也不是。”
“蒋家怎么样我比你清楚。你对我来说,和蒋谓之没什么区别,都是可以利用的对象。”
这话实在伤人,但黎原没什么表情。
“利用?”他重复,“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利用我?利用我去对付楚明成,利用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这人挺好用的。”
这个反应楚清没想到,一时哑然。没想到他会将利用这个词接过去。
楚清看着黎原。
她们两个人之间其实隔了两年,空白的两年。这两年间,说实话,楚清并未怎么想过他。
湖边有风,湖里有水。风把轻的东西吹散,水把沉重的东西压下。湖里的水不算清,映着天光,显得深不见底。
楚清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味道,把话题主动引向那个她其实想避开的,自虐一样:“那本日记。”
她想告诉黎原,那本日记不是楚立帆的,和她没有关系,没有楚立帆死亡的证据,希望黎原别再盯着这个错误的方向,免得浪费时间,也免得,触碰到她自己。
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原打断。
黎原认真地说:“那本日记不重要,楚清,不重要。”
楚清愣住。
怎么会不重要,那是一本能将她击垮的日记。对外,那是一本也许能找出真相的日记。怎么会不重要?为什么不追问,不分析,不信誓旦旦说要找出真相。
怎么会给日记判了死刑。
黎原看着楚清错愕,心里其实挺难受。他又不傻,那本日记要是不重要,怎么能把楚清变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怎么能让她什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话都往外扔。它太重要了,里面记录的东西恐怕足以摧毁楚清。
他不知道那本日记是谁的,是楚立帆的还是楚明成的甚至是楚清自己的?他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件事,是这本日记,把楚清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因为它对楚清如此致命,所以它必须不重要。
不是嘴上不重要,而是真实的不重要。
一切都可以为楚清让步,包括真相。
黎原不能让她陷在那种感觉里。
“不管那里面写了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看啊,有个人他非觉得狗屎是香的,天天抱着睡觉。你能怎么办?你只能离他远点。你不能因为他就怀疑自己鼻子是不是也有问题对吧?那本日记,你看过了,知道里面是些什么玩意儿了,恶心过了就行了。别老捧着回味。”
楚清听着无语,她想笑,又觉得这情境实在不适合笑,只能忍住,表情变得古怪。
“所以那本日记翻篇了。它爱记录什么记录什么,跟楚清没关系。你要是不爽,我帮你端了。”
楚清看着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总是这样,把她的情绪问题转化。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重新看向湖面。似乎不再深不见底。
“黎原。”
“嗯?”
“对不起。我没想过利用你。两年前我推开你,也不是因为不喜欢。”
黎原感觉自己是等待宣判的凡人,突然听到了无罪两个字。
楚清望着湖面的倒影,仿佛在对着湖水倾诉:“是因为害怕你看到楚家乱七八糟的事,害怕会把你卷进来。”
黎原调侃:“你那时候要是直接利用我,把我当枪使,没准现在楚氏都改姓黎了,姓楚也行,反正咱俩谁跟谁。”
楚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黎原心里那朵蔫了两年的花突然支棱起来了,可以当场表演个开花结果。
隐约还能听到蒋谓之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打电话的声音。
黎原听了听,笑了笑:“那草包估计在搬救兵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从另一边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一会儿我来接你。能行吗?”
楚清点了点头,挺直了背。“能。不用来接我,我直接回家。”
“那你把蒋谓之晾这儿,能解释吗?不能解释我就想想办法。”
“没事,不用管他。”
楚清知道自己不能给蒋谓之太多好脸。楚明成本就不是真看得上蒋谓之,他看着楚清给蒋谓之难堪,内心才会有快感。
如果楚清真的对蒋谓之笑脸相迎,温柔解意,楚明成反而会警惕。意味着楚清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可能真与蒋谓之建立独立联系。
楚清要表现出抗拒,表明她仍然在这个由他主导的游戏内,她仍然在他的掌控中。
她知道,蒋家不过是块试金石。
看看楚清的成色,也看看他们的斤两。将来或许能当块踏板用用,但也仅此而已。
在楚明成眼里,楚清的价值还不至于要用来拴住这种货色。
饶是知道,也还是在最初为了惩治她,给她安排了这场以联姻为目的相亲宴。
黎原看着楚清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蒋谓之的方向走去。毕竟车在那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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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它必须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