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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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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雪落
        
    “法净大师。”周围众人纷纷躬身行礼,而一旁天水境的弟子站在拂衣身后,却无一人见礼。
那偷袭之人似觉有人背后撑腰,厉声喝道:“叶拂衣!法净大师亲临,凭你是什么妖魔鬼怪,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对付这等阴毒狠厉之人,不必手下留情!”
“把她扔到阵法里去,让她尝尝被傀儡撕碎的滋味!”
“阿弥陀佛……”
不待法净说完,拂衣打断道:“诸位既然如此关心江湖正义,今日便以身证道吧。”
一人剑指拂衣,满脸怒气,“你……”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掌风已至面门。
法净大师急忙挥袖去救,却听拂衣冷哼一声,心知不好,这一掌应是虚招,急忙收力转身,却见身后一人已被剑尖挑起。
“叶施主,手下……”
“留情”两字还没出口,就见拂衣右手一挥,长剑化出一道弧线,剑尖上那人分毫不差地落在一个傀儡跟前。
凄厉的喊叫瞬间被血肉绽开的声音代替。
“法净大师,寒林寺的人便只有如此身手吗?岂不叫江湖人笑话?”
“无礼小辈,岂可对法净大师出言不逊!”
寒林寺的众人更是各持兵刃,怒目瞪视。
“老衲早已年迈,确不是叶施主的对手,今日来,也并非要与叶施主一决生死。”法净大师皱着眉看向那道被傀儡撕碎的身形,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些傀儡因血阵而生,必也该自血阵而亡。苏施主……”说着看了眼身后的大火,对上拂衣的阴沉的视线,换言道:“如今阵法重开,确为永除后患的绝佳时机。只是,需得有人终结此阵。”目光透过漫天大雪望向拂衣,期盼、愧疚、痛苦中还有几分哀求。
拂衣对上法净的目光,半晌没有说话,突然冷笑出声。
“大师,是在寄希望于我吗?”
而法净的不做声更是默认了这一想法。
“如果我不呢?”
一旁的寒林寺僧人听她屡次出言不逊,实在忍无可忍,各挺手中禅杖围上,使将出来凛凛生风,好不威势。
天水境弟子毫无惧色,挥舞手中长剑,在一众僧人面前站定,剑光熠熠生辉,震慑人心。
一时间双方都未开口先言,但实已到了剑拔弩张之时了。
数十丈外的人群中,繁复衣裙推开了身旁人撑起的伞,饶有兴趣地看着对峙的双方。
“阁主,我们是否要出手相助?”
明松雪轻轻扫了扫左肩,侧头看向一旁有些失落的古慈,问道:“你觉得呢?我们要帮吗?”
古慈闻言抬起头,好不容易才将落在明松雪身上的视线移开,看了眼远处焦灼的局势又迅速收回,那句“不救”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在看到她缓缓抬起的手时又生生咽下,试探性地问道:“你想救吗?”
明松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携着冷风缓缓贴近,轻轻擦过脸颊,将他凌乱的发丝理顺,在耳畔留下一丝温度后不舍般地慢慢收回。
古慈屏住呼吸,直到那只手完全收回才长舒了一口气,魂不守舍地回味着刚才的这一幕,对周围人的目光完全没有察觉。
“这老和尚,先前想要拂衣死的是他,如今竟然还好意思说出这种话?”明松雪看了眼一旁出神的古慈,勾了勾嘴角,没有再说话。
“天水境是要和寒林寺动手吗?”
“邪魔外道,没一个好东西!”
“这么阴毒的阵法天水境定然都有参与!今日正好斩草除根!”
短暂的平静再次被打破,天水境弟子几次想要开口都被拂衣打断。
而寒林寺僧人听了众人的话,反倒消了几分怒气,更显威风了。
拂衣转身,对上那一道道担忧的目光,十年来的朝夕相处在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好像在这片冰原上给冻僵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温暖。
她朝众位同门笑了笑,突然纵身跃出,在一高处站定,目光落在那两具已经被烧焦的尸体上,半晌没有作声。
众人以为她要趁机逃跑,正准备提剑抢上。
“绝不能轻易放过她!今日一定要杀了此人!”
“天水境一同作恶,也绝非正派,一个也不能放过!”
“今日我们人多势众,天水境死不悔改,那就一齐给死去的人陪葬!”
“邪魔外道!不得好死!”
人声鼎沸,怒气越来越胜,矛头已由原先的拂衣一人变成了整个天水境,而天水境众人的视线始终落在拂衣身上,从始至终并未辩白一句。
拂衣微微仰起头看着发灰的天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盖在那些死去的人身上,似乎是想要覆盖掉所有的鲜血,可是时间不多了。
风越来越紧了,将那一句句带着痛恨和血气的话吹到北境的每一个角落,不久,就会传遍整个江湖,吹到每一个人的耳边。
师父,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对吗?
堆积的尸体、流淌的血河,十年前的那些痛苦、嘶喊、吼叫、恐惧、死亡慢慢和眼前的场景重合。
角落里,那个衣衫破败的小孩蜷缩着不住发抖,泪水、鼻涕冻结在脸上,那微不足道的哭声在漫天的咆哮中很快就被淹没了,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到。
可是,拂衣听到了。
她看着那个孩子慢慢抬起头,惊恐颤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中,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但她觉得很熟悉。
“她要干什么?!”
“那边好像有个小孩!”
“快快快!拦住她!别让她伤害那个孩子!”
嘈杂怒骂中,拂衣已经在那个小孩身边站定。
抽泣着的孩子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她,哽咽的语气满是害怕:“你……”
拂衣俯下身,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像是穿过时间看向十年前的那个自己,轻轻擦干她的泪水,抬手遮在她的眼前,然后轻声开口:
“闭上眼,别看。”
“……好。”
拂衣抱着她穿过人群,将她放在阿涵师姐身边,再次飞身站上高处,目光越过喧闹的人群,穿过茫茫的白雪,落在望不见的远处。
她平静地开口:“北境之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天水境没有半分关系。”
“自今日起,我,不再是天水境弟子。”
声音随着内力远远地送出,即便在那滔天的讨伐声中也显得格外清晰。
“拂衣!”
“小拂衣!”
一行人心下一滞,立时想要冲上去拦住她,可已经于事无补。
狂风卷起拂衣的衣摆,暴雪湮没她的轮廓,那道单薄的身形兀自未动,这一次,她又是孤身一人了。
“快看,她眼睛红了!”
“她这是入魔了!”
“玄灵内功果然阴毒!”
“快!杀了她!”
“杀了她!”
喊杀声此起彼伏,雪越下越大,却始终盖不住萦绕此处的愤怒与血腥。
“铲除邪魔外道!杀了叶拂衣!”
“杀了叶拂衣!”
一声鹰唳划破长空,黑影在半空盘旋,突然俯冲直下。
“谁敢!”
一道阴冷的声音随着狂风暴雪而来,声音虽远,但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正疑惑间,只听“嘭”的一声,不远处响起巨大的爆炸声,人群边缘飞起几道身影,伴随着痛苦的惊叫被火药炸成碎片。
拂衣神色间露出几分温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那只黑鹰在她肩膀处落下,傲视群雄。
一柄长剑破开风雪,杀入人群,所到之处,鲜血喷溅。
黑色的身影穿过碎石、冰块,踏风而来,在拂衣身旁站定。
“好久不见,谢与灵。”
“抱歉。”谢与灵剑交左手,握住拂衣垂在身侧冰凉的手,“是我来晚了。”
拂衣的视线从他满身的伤痕落在那张有些消瘦的脸颊上,用指腹轻轻拭去他眼下的血迹,“你瘦了。”
“是谢与灵!”
“两个煞星,灾星,杀了她……”那人话音未落,已被火药炸碎。只留下飘落的残肢和飞溅的鲜血,艳丽之处,远胜白雪。
“你们想干什么!”
谢与灵道:“你、死。”
狠厉的目光射出,质问的人被吓得退后了半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他本以为自己下一瞬也会被炸成碎片,却没想到意料之中的爆炸声没有到来,又挣扎着站起身子,戟指怒骂,“还以为有什么本事,当老子是吓大的吗?有能耐来杀了我!”说着朝前跨出两步,剑指谢与灵,还不忘低头偷瞄一眼脚下的冰面,看起来并无异样,才松了口气。
不待抬头,一支断箭射出,正中喉咙,那人挣扎了两下,很快没了呼吸。
拂衣扫了眼周围的人群,“果然是望崇派的弟子,说话还是这么不招人喜欢。”
“任掌门,你说是吗?”
一道怒气冲冲的身影从人群中走出,正是任自其。
他早到此处,本想寻个时机下手报仇,可又瞧见拂衣重伤之际以内力注入阵法困住傀儡,心下对玄灵内功的觊觎之心更盛,盘算着寻一无人处问出内功心法再动手,可总也没寻到合适机会。眼下既已被发现,不便再藏,只得露面。
拂衣道:“瞧任掌门的脸色,想来上次的伤已经全好了。还没来得及感谢任掌门,若没有令您的相助,我可不能这么轻易地就重开清虚。”
话音刚落,任自其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退开了数步,手紧紧按在兵刃之上。
任自其冷声道:“妖言惑众,挑不离间。”
“看来你忘了,”拂衣道:“挂云剑一事不是我们合谋的吗?否则我二人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任自其正待辩解,就看到一道灰袍走出,正是法净大师。
只见他满面愁苦,近乎哀求道:“叶施主若是心中有怨,老衲愿以性命相抵,只求施主手下留情,救众人一命。”
“法净大师……”
周围不解其意,应远途、祁简等人却已猜出个大概。
当日众人围剿拂衣,她们虽未明确同意,但也不曾竭力反对,今日却要她出手相救,实难开口,况且,她们本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何必为难一个晚辈呢。
“大师此言何意?何苦求她手下留情,我们众人合力,定将二人斩于剑下,大师不必忧心。”
“救人?那怕是求错了,这二人的专长却是杀人。”
法净大师紧皱着眉头,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当日之事全是老衲一人之过,此间众人不明真相,有所误会,还望叶施主不要怪罪,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即可。”
拂衣看着脚下流过的鲜血,鲜红的骷髅即将成形,后来跳进血阵之中的那些人也渐渐丧失神智,更多的傀儡正在诞生。
她侧过头,轻声问道:“你怕吗?”
谢与灵摇摇头,“早说过了,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才不孤单,我们得一起。”握着拂衣的手更加用力。
拂衣道:“法净大师,不过是死而已,我们都不怕的,为什么你们都在害怕?”
“你们难道不能死吗?”
当日林中的对话再次涌上心头,法净大师心神一震,目光霎时间变得迷茫,花白的眉毛在苍老的脸上不住颤抖。
“佛家讲究积德行善,大师慈悲心肠,想来也愿助各位早登极乐的。”谢与灵冷冷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般阴戾,“这在场众人,便是你普度的众生。”
“大师!”
“法净大师!”
“师父!”
法净大师浑身打颤,血流成河的场景一遍遍地冲击着他的脑海,望崇山下一别,王平在寺中渐渐恢复,而每每望向那张满是仇恨略带稚嫩的面孔,他便会陷入深深的矛盾与困惑之中。
若是当日没有同意杀掉叶拂衣以绝后患,只怕清虚重开会有更多像王平一样孤苦的孩子流落在外,可是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拂衣,仍然留了王平一命,法净大师百思不得其解。或许她并不是那噬杀无情之人,那她如今的处境便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自己本欲救世人,谁成想反而带来了更多的杀戮,自围剿之日后每一条人命,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这样的法净,如何面见佛祖,如何面对世人,如何面对本心?
日日夜夜的折磨迅速地消耗了他的心神,仅仅数月,便已苍老了数倍,否则刚刚本能从拂衣手中救下那几人的。
“慈悲心肠……早登极乐……普度众生……”谢与灵的话在耳边反复折磨,那些死去的人好像从地狱中爬上来,冲破冰原,一双双沾满鲜血的手用力撕扯着他的身体。
“是你!都是因为你!”
“没有你,我们都不会死!”
“你不是要救世人吗?!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法净大师双目一红,鲜血狂喷。
“师父!”
“大师!”
他看着脚下迅速蔓延的血河,喃喃道:“错了,是我错了……”
弟子们纷纷抢上,却被一根禅杖拦住。
只见法净右手圈转,禅杖猛地朝自己头上击去。
众人心下一惊,欲待抢上相救却已经来不及,眼见禅杖就要落下,斜刺里寒光闪过,一柄长剑飞出,“铮”的一声,将禅杖打偏。
法净回过神来,猛然抬头,对上拂衣阴冷的目光,“这算以死谢罪吗?那可太容易了。大师还是应该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啊——”
“怎么回事?”
“哪来这么多的血?”
“八人合力设下的阵法怎么不见了?”
“傀儡!更多的傀儡!方才的那些傀儡醒了!朝这边过来了!快杀了叶拂衣阻止这一切!”
众人看着脚下迅速蔓延的鲜血,连连后退。
洁白的雪花落下,很快被浓厚的血液吞噬,狂风推着那抹鲜红前行,完成骷髅最后的一笔。
至此,血阵成。
“阿弥陀佛。”法净长长的叹息夹杂着难掩的绝望与痛苦,神色复杂地看向无动于衷的拂衣。
那一刻,他甚至觉得一生行善的自己有些卑鄙。
分明早就认为认定拂衣是罪大恶极,亲口同意将其诛杀,可望崇山下那日相见,他还是忍不住向拂衣透露了阵法的模样。
或许从那一刻起,他便在期待清虚重开的那一日,拂衣能借助阵法困住傀儡。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寒林寺一行人赶到此处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傀儡的确是被困在阵法之中的。
因此,他生出了一丝贪婪。
他开始希望拂衣能用玄灵内功毁掉阵法,终结这场灾祸。是他亲手推动拂衣成为了人人愤恨的邪魔外道,竟还是会期盼着她救下这些对她刀剑相向的人。
法净眉头深锁,面容痛苦,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堕入阿鼻地狱的罪人。
再次苏醒的傀儡以远胜先前的声势咆哮而来。
应远途和祁简相视一笑,并肩抢上。
万里醉习惯地摸向腰间,空空荡荡。
梅笑寒长长的鱼线在空中划过,灰影一晃。
任自其觊觎的视线仍是紧盯着拂衣,心存妄想。
拂衣看着满目的混乱喧嚣,顿了片刻,转向谢与灵,“相信我。”
她松开紧握的手,急运内力,寒气在周身肆意,逼得近身的人连连后退。
这一刻,冰天雪地的北境迎来了更凛冽狠厉的寒冷。
内力较强之人尚能运气相抗,稍逊之人已冷得忍不住牙关打颤,浑身发抖,更有人兵刃脱手,蜷缩在地上。
那一掌还未落下,一道浑厚又熟悉的内力自背心传来,拂衣猛然回头,满脸惊讶,“谢与灵……”
谢与灵笑道:“拂衣,说好一起的。”
拂衣点点头,“好。”
“嘭”的一声,霸道强劲的内力自拂衣迸发开来,席卷过整片冰原。
“咔擦——”,脚下的冰面骤然裂开,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点火折悄然落地,遍布整片冰原的引线快速点燃。
“噌”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爆炸席卷雪地,浓烈的火药味混着碎石、冰块扑向众人。
寒林寺等人连同傀儡的血阵,被困在一块断裂的冰面上,周围火光漫天,爆炸声震耳欲聋,濒死的恐惧从众人心头汹涌而出。
就在此时,血腥气夹杂着淡淡的药草清苦味随寒风汇入。
法净大师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多谢施主。”
天水境弟子以剑抵地,死死地守在拂衣身旁,固执地不肯离开。
拂衣瞥到那一道道熟悉的身影,轻叹了一口气,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汇入阵法,模糊掉那个狰狞的骷髅形状。
血阵,顾名思义,既以鲜血开启,当然也是以修炼玄灵内功之人的鲜血才能毁掉。这片冰原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她是邪魔外道,在拂衣看来,或许并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可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呢?难道也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傀儡撕碎吗?
天水境,或许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噗——”鲜血喷溅而出,拂衣气力耗尽,再也支撑不住。
谢与灵被一道阴寒内力反噬,飞出数丈,跌倒在地。
“拂衣!”
“拂衣!”
天水境众人冲着那道倒下的身影一齐奔上,竭力伸出手臂想要接住她,却只听到了四个字。
“天、水、剑、阵。”
声音从喉间挤出,像是耗费了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的泪水被风吹散,融入漫天飞雪。
阿涵、李寒酥等人心下一震,很快明白了拂衣的意思。
她争取了最后的机会,是要天水境的众位师姐师兄来终结这乱象,救下在场的所有人,以此来划清她与天水境的界限。
自此以后,她会一人承担所有的骂名。
天水境众人愣在原地,无一人举剑。
比起用自己师妹的性命来换取生存之机,宁愿一起死在此处。
半晌,一道沉静的声音打破沉默,“拔剑。”
众人一起看向说话的李寒酥,心下已然明了。
他们不能让拂衣的付出化为乌有。
凛冽的剑气自每个人周身迸发,有形之剑挥出无形之势,利刃劈开风雪,闯进熊熊燃烧的大火。
那一刻,好像回到了万里之外的天水境。
“师姐,这是什么阵法?”
“护山剑阵。”
“师兄,等我再长大些我也要加入。”
“好啊。”
百余道身影挥舞长剑,剑气冲天,凛凛威势将一切凶恶斩杀在外。
春去秋来,一年年过去,那些身影一同长大,携手并肩走至今日。
真好啊。
拂衣缓缓合上眼睛,似乎再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全身脱力,“扑通”一声,坠下冰冷的深渊。
十年前,两道身影一起走出这片冰原,走向春暖花开的天水境。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
这一次,还能走出吗?
大概要一直留在这里了吧。
黑暗吞噬感官,感觉不到一丝冰冷,火光、鲜血、残肢,离得越来越远了,终于要结束了。
或许,我本就属于这里,属于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色。
意识混沌之际,拂衣好像看到那终年被深雪覆盖的山巅之上,有一抹悄立的白色身影,腰悬长剑,青色的剑穗随风扬起。
他携着寒风而来,露出淡淡的笑意,朝自己说了四个字。
是什么呢?
好像听不清了。
“拂衣!”
“扑通”一声,有人跟着她跳进了水中。
是谁呢?
最后的一丝意识告诉她,她一定要睁开眼看看。
拂衣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清了那个人。
是谢与灵。
可她的周身经络渐渐冰冻,已然不能聚气,双手沉重得连半分都抬不起。
谢与灵下沉的身影破开水流,用力伸长手臂,想要抓住她下坠的衣角。
拂衣瞧见他紧皱的眉头,瞧见他因气息紊乱周身混乱波动的水流,只觉眼前的场景似乎与那日逐渐重合。丹田之中涌出一丝浑厚的内力,那是谢与灵刚刚留在她体内的真气。
拂衣视线紧盯着靠近的人,将那丝真气缓缓运至右手。
虽只是微微抬起了一点,可谢与灵立刻就捕捉到了,他一个猛冲,抓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两道身影破水而出。
拂衣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眉毛、眼睫上沾染了一层薄霜,全身宛如被冰冻住一般,触手是刺骨的寒凉。
谢与灵双目泛红,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大滴的泪水滚下,落在拂衣的身上,融化了点点寒霜。
“拂衣……”极度的恐惧在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意识,脑中一片空白,语气里满是绝望的惊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吗?”
“咳……咳……”拂衣皱着眉头,勉强睁开眼,声音已经微弱得随时能被风吹散,“谢……”
“嗯,我在这里。”
“怎么了?是不是很疼?很冷对吗?”说着聚气将内力送到拂衣体内,想要为她取暖。
“噗”的一声,鲜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拂衣顾不得调气运息,奋力扯了扯嘴角,断断续续地道:“我没有……没有……要抛下你……”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太累了,耗费了很多内力,需要好好休息,你先别说话,我给你疗伤……”
拂衣缓缓抬起手,一点点靠近那张不住颤抖的面容,看着自己手上结起的薄霜,打趣道:“抱歉,手有点冰……”
“不会有事的,你一定不会有事的。”谢与灵抓过那只即将脱力落下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谁也不救了,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百药谷,一起去找火余,或者去哪里都好。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的吗?拂衣,不要食言……求你……”
“谢与灵,数月不见……我……很想你……”
大朵大朵的雪花飘落在脸上,拂衣抬眼看向那片阴沉的天空,它却始终平静又无情地冷眼旁观着冲天的大火和满地的血迹,一如十年以前。
原来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兜兜转转,十年之后,还是要留在此处吗?
心里仿佛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奋力呐喊:“走出去!离开这里!”可是很快又被冰冷淹没。
半晌,拂衣颤声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离开这场大雪,离开这片冰原,离开这白茫茫的一切。
“好。”
谢与灵抱着拂衣站起身,刚迈出一步,身形突然僵住。
那双眼睛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拂衣缓缓合上了双眼,双手脱力垂下,安静地靠在自己怀里,没有半分生气。
那只落下的手搭在谢与灵腰侧的剑柄上,像是在轻轻拂过剑柄上的那枚柳叶。
“我叫叶拂衣。”
“事了拂衣去?”
“嗯,也是柳叶拂衣。”
“柳叶拂衣,驱邪避疫。”
可是这片冰原上全无生机,从来没有柳叶所至。
“拂衣……”无声的呐喊哽在喉间,谢与灵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死死地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狂风卷过,远处傀儡的怒吼湮灭在凌厉的兵刃之下。
血阵终止,黑气消散,所有的鲜红与残肢,一同被大火吞噬。
“看!”有人朝这边投来视线,语气带着大快人心的欣喜和劫后重生的庆幸,“叶拂衣死了!”
“果然只要她死了,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怎么没早点杀了她,这样我的那些朋友也就不会死!”
“等等,那是什么?!”
人群中被着有些惊恐的声音吸引,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黑色的身影缓缓站起,双目猩红,周身被黑气萦绕,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杀气充斥冰原。
谢与灵猛地抬头看向说话之人,雪白的大地上,他就好像从地狱里爬上来索命的恶鬼,阴毒狠戾,远胜傀儡。
那人下意识退后两步,未待抬手相抗,只觉黑影一闪,已被长剑洞穿心口,身体钉在冰面上,惊恐的目光望着压下的天空,再也不得瞑目。
“你……”话音未落,“咔擦”一声,另一人已被捏碎头盖骨。
“谢与灵!”阿涵师姐赶上,格开他的长剑,急道:“这是拂衣救下的,你想……”
“什么!”人群中有人不满地打断,“什么叫叶拂衣救下的!分明是这恶女……”不等说完,鲜血喷出,半边脑袋已被削掉。
“谢与灵!”李寒酥持剑拦在他身前。
“他、们、该、死!”
李寒酥对上那道冰冷的目光,只觉脊背一阵寒凉,若他不是拂衣的师兄,只怕现在也已身首异处。
高处的俞无涯饶有兴趣地观看这片混乱,视线一转,落向冰面上那道一动不动的身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之间拂衣周身的冰面正在一点点融化,身上刚刚结起的薄霜也正在消失。
“有意思。”他正待提气上前,突然脚步一顿,下方一道瘦削的身形闪过,速度之快,形如鬼魅。虽只一瞬,但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俞无涯有些惊讶,“他竟然还没死。”
白影一晃,抄起拂衣朝来路奔去,一瞬间隐没在暴雪之中。
“谁!”
谢与灵察觉到身后的异样,立时收剑,提气追去。
但那人身形极快,雪势又大,一时间寻不到他的踪迹。
“滚出来!”
谢与灵凝神聚气,右手猛地挥出,长剑宛若游龙般在暴雪中蜿蜒游走,所到之处,斩开一丝清明。
“九转剑法,谢无期。”
霸道阴沉的掌力自身后袭来,谢与灵猛地转过身,“嘭”的一声,两掌相对,强劲的内力以两人为中心向四周迸发,将周围试图靠近之人撞飞。
谢与灵踉跄着后退数步,强忍着将喉间的鲜血咽下。
“把人放下。”
“你不是谢无期。”那人站在身前数丈处,打量了他两眼,看着远处再次涌上的身影,沉声道:“跟上。”
察觉到谢与灵又在聚势,续道:“她应该不想看到你入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和惋惜。
然后转过身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运起轻功消失在雪中。
山巅之上,头发花白的老者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起了一卦。
“果然没错。”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落雪,准备下山。
铜钱陷入雪中,一阵疾风刮过,轻轻吹起了其中一枚。
老者停步转身,看向仍在原处、半分未挪动的三枚铜钱,微微点头,“当是如此。”
可在她走后不久,其中一枚铜钱偏移了半寸,卦象已变。
或许是因为刚刚刮过的风,或许是由于此处陡峭的山,谁又能知道呢?
至于卦象命运的主人,她会在意吗?
大概吧,但她说过,无论如何,她都会走向自己的命运。
末路未至,且徐徐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