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20章 坠崖

狭窄的山谷间，一匹黑马疾驰而过。

过不多时，又有一群人跟着追过去。

拂衣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一团人影，叹了口气。

实沈，你们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抬眼望去，满目皆白，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北境冰原。

拂衣盘算着路程，此处离她闭关修炼的雪山不远，雪地里难辨方向，想来正好可以借此脱身。

想到此处，御马疾行而去。

经过先前的山南客栈时，下意识留神，但客栈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白茫茫雪地。

拂衣在山下弃了马，又在马屁股上扎了一剑，眼见那马一声嘶吼，向西奔去，才转身朝山上走去。

为不留足迹，拂衣纵身跃到树顶，施展轻功，沿树上山。

一路奔至断崖处，运起轻功，提气跃下。

可是熟悉的落地感并未出现，拂衣只觉身体直直坠下，失重感陡然漫上心头，眼见就要错过洞口，掉入悬崖。

危急之际，她急忙伸出右手攀住洞口，这才发觉原先此处落脚的石块已然断裂。低头一瞥，云封雾绕，深不见底，狂风在耳边呼啸，方才若是反应再慢上一点，此刻大概已经葬身崖底。想到此处，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偏偏洞口处结了一层冰，滑溜溜地抓不紧，眼下手指正一点点地向外滑动。

正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应是实沈识破了马的骗局，已经追来了。

拂衣探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这是当年她被困北境之时在雪地里捡到的，十年来一直带在身上。

她将匕首插入左上方的石缝里，将身体的重心偏移至左侧。

咔嚓几响，石缝中的冰层断裂。

便在此时，拂衣猛一使力，提气跃起，借势落进洞中。

人刚在洞内战定，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没路了。”正是先前被骗的周原。

拂衣听到声音悄悄向洞内退了几步，想起曾向实沈提到过修习内功的山洞，大概他不久便能找到此处，躲在这儿终非长久之计。

正盘算间，突然一道白影窜出，扑向她的怀里。

正是先前救过的那只小白狐。

小白狐蹭蹭她的胳膊，突然跳到地上，跑向洞口，用前爪指了指山谷下面。见拂衣站在原地没有反应，用嘴咬着她的衣摆往洞口方向拽。

拂衣低声问道：“是要我跟你去吗？”

小白狐摇摇尾巴。

可那山谷被层层云雾遮蔽，眼下仅能看清丈余，两侧石壁极为陡峭。天气好时拂衣也曾探头望过，下面确是万丈深渊无疑。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但上面的声音越来越近，这次大概有几十人，再想侥幸脱逃几率并不大，可若是回到天水境，往后的事情已经可以清晰地预见了。

未知也意味着希望，总比束手就擒要好，赌一把。

拂衣蹲下身摸摸小白狐的脑袋，轻声道：“走吧。”

上方的实沈走到断崖旁，看着满目的白色，回想起拂衣一路脱身的路径，心道：“师姐并非慌不择路，倒像是很熟悉此处，可是她不常下山，又为何会选择到这断崖处来呢？”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探头向崖下张望。

可刚一探出身子，便看到一道青色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直直落下山谷。

“师姐！”

冷风呼啸，云雾飘过，实沈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可是始终没有任何回应，而拂衣的身影眨眼间便已被云层吞没。

崖边的几十人满脸惊愕，虽大多是和拂衣初次相识，但眼见她坠崖，心下总是忍不住有些难过。

实沈扑通一声跪倒在崖边，片刻间已是泪水满面。冷硬的寒风刮得脸颊生疼，他的身形在崖边摇摇欲坠。

突然他抓着崖边的手一松，整个人直向崖间倒下。

旁边的几十人眼疾手快，一起抢上，将他拉住。

狂风卷着碎石打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温热的鲜血落在洁白的雪地上，洇出一点点红色。

实沈抓着一侧陡峭的山壁，踉跄着站起身，身旁的众人刚松开手，就见他又向崖边奔去，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拦，就见他的身影一顿，声音沙哑道：“去崖下找吧。”

一群人这才快步下山，周原走出几丈后停步回头，似是有话要说，瞧见实沈脸上淡淡的两行泪痕，最终叹了口气，默默地下山了。

实沈却站在崖边，一动不动。

回想起方才那道一跃而下的身影，眉头越皱越紧，突然想到，师姐并不是从崖边跳下的，那原本处身何处呢？想来崖下另有机关。

他试探性地朝两侧山壁扔了几块石子，却见一块石子滚进这一侧的洞里不见了。

探头向下张望，果然瞧见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当下小心地施展轻功，落在洞口。

洞内昏暗，只有借着积雪反射进的一点光亮。

实沈慢慢走向洞内深处，尽头是一块光滑的大石，旁边还有燃尽的火堆留下的灰烬。

这就是师姐多年来数次闭关的地方。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拂衣闭目运气的样子。

一袭青衫，神色沉静，轻扬的发丝抚过她的脸颊，划过鼻尖，可那张脸始终未有半点颤动，静静地端坐原处，散发着凛冽的寒意。

实沈觉得渐渐被蔓延的冷气裹挟其中，冷得禁不住打个寒颤，却始终没有运气相抗，只是缓缓闭上了眼。

可是突然之间，那道身影猛地站起，从他身旁越过，毫不犹豫地奔到洞口，一跃而下。

实沈慌忙地睁开眼，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道虚影。

可是两手空空，只有冷风穿过指缝。

他只能靠在洞口，看着深不见底的山谷，低声唤道：“师姐……”

自他拜入师门已有九年，这八年中他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亲人，和其他同门的关系也算不上亲近，只和析木、拂衣两位师姐关系较好。析木师姐天资聪颖，很受师父看重，经常会有师父交代的事情要做，所以与他朝夕相处、最为亲近的就是拂衣。

而每年的生辰，拂衣做的那碗长寿面也从未缺席。

他并不清楚师父要拂衣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师命难违，若是不听教诲、擅自出逃，最终很有可能会被废除武功、逐出师门，江湖中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到时天下之大，只怕很难再有容身之处。

如果能回天水境低头认错，按师父往日的态度，定会既往不纠的。

可现在人掉下山谷，生死未卜。

实沈站起身来，又看了眼身后的山洞，半晌终于收回视线，纵身跃上崖边，几个起落间已沿山路远去了。

崖下

拂衣使力一跳，跃到对面山壁前，下落数丈后用手在石头上一撑，减缓下坠之势，如此交替，沿着山谷落下。

小白狐始终在前面探路，若是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就奔回拂衣身旁，摇摇尾巴或者晃晃爪子让她调整一下方向。

一人一狐行了不知多久，直到拂衣渐渐感到有些体力不支，拍向石壁的一掌已不如先前有力，一阵寒气自下方蔓延而来。

小白狐围在她身旁蹦来蹦去，看起来很是兴奋。

拂衣寻了一块凸出的石头稍作歇息，低头一看，下面是一条宽约五尺的河流，河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不知河水究竟有多深。她看了眼欢快地摇尾巴的小白狐，伸出手摸了摸它，“原来是要带我来这里吗？”

不清楚冰面是否结实，拂衣试探地扔了一块石头，石块砸在冰面上发出一声响，上面并未出现裂纹，想来冰面较厚。

拂衣纵身跃到上面，跟在小白狐身后，沿着河面走不多时，突然身形一顿。

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冰面上。

走近一看，大部分已经面目全非，但从身形和周围的兵刃来看，正是数月前追杀谢与灵的那些人。她不禁想起那日的情形：

“不搜身吗？”

“尸体都在下面了，现在搜身可有些晚了。”

“我可以送你下去啊。”

谁能想到，几个月之后，竟然是她自己下来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心下暗道：谢与灵，看来这毁尸灭迹还是要我来完成啊。

从旁边捡了几根树枝，用火折点燃，扔到那些人身旁，“噌”的一声，火花蹿起，拂衣跟在小白狐身后去得远了。

沿冰面行了一个时辰左右，转过山坳，眼前是一片平地。

小白狐钻进一个树洞，安静地趴在里面。

拂衣从左至右，从左至右查探了一下，此处除了几棵光秃秃的树，再没有其他东西了，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居住，也不像是有野兽出没的样子。

她在一块大石旁坐下，开始吐纳运气，过了一会儿，感觉精力已经有所恢复，但腹中饥饿，四下里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

虽然先前探查的时候一无所获，但现在仍是抱有一丝希望。这次从右至左，仍是什么也没有，但却感觉有些头晕。忙又坐下调息，可脑海里不停地重复刚才走过的路线，从左至右，再从右至左，两条线越转越快，最后形成一个圆圈，圆中有一个黑点。

原来如此。

拂衣睁开眼，沿着脑海中的图形盘算着距离，起身走到小白狐栖身的树洞旁边，向左迈出两步，运劲于臂，猛地向地上插落长剑。

轰隆一声，周围土地开始晃动，渐渐露出一个洞口。

睡梦中的小白狐从树洞中蹿出，白影一晃，消失在洞内。

拂衣晃亮火折，跟着进去，长长的石阶一路向下，狭窄的通道里一股尘土气混合着淡淡的苦味扑鼻而来。走下台阶，是一间宽阔的石室。

“有人吗？晚辈偶然路过此地，多有打扰，还请前辈见谅。”拂衣站在原地，半天始终没听到回答，慢慢向里走去。

她点燃桌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的烛台，抬眼看去，不禁一惊。

四周的墙壁上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珍贵药材的样子，旁边还写上了药效和禁忌，拂衣忍不住伸手抚摸那些字迹，却不是刀剑镌刻，更像是以手指运气写就，每一道笔画的深浅都近乎一致，想来留下这些文字的人不仅精通药理，内功更是深不可测。

她举着烛台一点点看过去，突然停在一幅图像前。

细长的根茎上托着一朵荷花模样的植物，旁边刻着“天心莲”三个字。

不同于其他药材，这三个字旁边再无任何注解，没有功效，没有禁忌。

她举着烛台慢慢靠近，却发现“心”字中间一点较其他笔画更浅一些。

抬手轻轻摸过，却听“咔哒”一响，那块石板突然上移，墙上露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黑洞。

拂衣向后退开两步，右手探向身侧的长剑。

火光晃动，嗤嗤声响中，利刃划破风声，直冲背心而来。

拂衣急忙转身，挥剑拨开暗器。这边暗器尚未落地，上方又有箭矢密如雨下，接着左侧也有匕首飞出。

拂衣舞动长剑护住四周，慢慢向出口方向移动，刚踏上第一级台阶，一杆长枪从台阶中刺出，封住退路。

拂衣右手挥剑，左手舞袖，乘隙飞起右腿，踢中凳子，挡开了面前的短箭，借势腾空翻身，踢飞了那杆长枪。

刀剑长枪始终不绝，拂衣却渐渐感到不对：四周的暗器看似同时发出，实则不同方位之间总有短暂间隔。

若是想要闯入者的性命，大可万箭齐发，如此这般，定有破解之法。

她一边挡开飞来的暗器，一边思索它们出现的方位，从左至右，间隔一息，再从右至左发出。

方才的图形再次出现在脑海里，正是和上面的一模一样的阵法布局。

如此说来，那阵眼便是在——

拂衣找准时机，在暗器发出的间隙，将手中剑掷向那个黑洞。

“铮”的一声，剑锋打中一片铁器，周围的机关终于停了下来，一个小木匣从洞中弹出。

借两次阵法相护的木匣，其中究竟会藏着什么？

为防再有变故，拂衣收回长剑，用剑锋挑下那个小盒子放在桌上，等了一会儿，见四周并无异样，才用剑挑开木匣的盖子。凑近一看，里面是一本已经泛黄的书本，封面上写着“天心莲”三个字。拂衣撕下一片衣摆，包住左手，翻开那本书一看，心下一惊。

书中写道，那天心莲生长在极寒之地，是百年难遇的灵药。可解百毒，疗内伤，重塑经脉，更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此物至阴至寒，更是一味毒药，食之必会遭受反噬，每三个月发作一次，发作之时寒毒游走在四肢百骸，要经受钻心蚀骨之痛，但此时心头血凝聚了服用之人的极强内力和天心莲的至纯药性，正是起死回生的良药。

书的最后一页里夹了一封信，上面写道：边某毕生只得两株天心莲，一株用来试药，剩下的一株已炼制成丹药，留在木匣中。上述药效及反噬皆已亲历，只可惜并未找到解决反噬的办法，后来曾在医书上了解到世上有一种名叫“火余”的药草，生长在火山附近。天心莲的反噬每发作一次，对经脉的损伤就多一份，两年之后便会逐渐封住周身脉络，我已时日无多，今日起将离开此地前去寻找“火余”，特将此丹药留下，若他日被有缘人发现，或能早日寻到解药，亦是全我心愿，即便不能，也望这粒药丸可以解你一时之痛，延长片刻生命。

拂衣合上书页，再看那木匣里，果然还有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一粒黑色的药丸躺在里面。透过那粒药丸，仿佛看到多年前一位老前辈以身试药，多次研制解药未果，后来离开此地，一人踏上了寻找“火余”的路。

虽然二人未曾谋面，但拂衣心底隐隐地有些敬佩她。或许她是出于医者仁心，又或许只是自己的执念，但不管怎样，都希望她已经如愿。

环顾四周，昏暗的石室内覆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这里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来过，或许那位前辈已经寻到解药，浪迹天际去了，也可能……

拂衣将那本书和药丸收在怀里，恭敬地朝黑洞那边行了个礼，“边前辈，晚辈叶拂衣今得前辈赠药，十分感激，有生今年，定当竭尽全力寻到‘火余’，只是晚辈眼下有更着急的事情要去办，不能即刻启程，望前辈见谅。此间事了，定当然诺。”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小白狐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跟在她的身旁，走出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