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18章 何去何从

天水境林中竹屋

一道清癯的身影站在门前，声音平静地问道：“想好了？”

门内的人顿了片刻，“师父，我能去鹿吴山看看吗？”

苏寻像是早有预料，“可以。”

“那我的内力？”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没有回应。

隔着木门，拂衣紧紧地盯着门外声音的来处，那道身影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就在她以为没有希望的时候，咔哒一声，门锁打开。

清晨的露气带着冷意霎时涌入。

晨曦笼罩着水汽照在苏寻的身上，却带着驱不散的阴灰。已过十日，拂衣再次看着眼前的师父，只觉更增几分疲老悲苦之态，神情复杂地收回视线。

苏寻一打开门，便已看到拂衣眼下浓重的乌青，叹了一口气，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拂衣只觉一股浑厚的内力涌入丹田，压制自己的那道真气渐渐化去，阴寒内力重又在经脉中慢慢游走。

苏寻收回手，沉声说道：“今日先调息，鹿吴山明日再说。”话音刚落，便拂袖离开了。

第二天

时隔数日，再次出现在鹿吴山，拂衣只觉心境全然不同。眼看着洞口的两人对师父低头行礼，愣了片刻。

苏寻转过身问道：“怎么？害怕了？”

拂衣回过神摇摇头，正准备跟着进洞，就听苏寻问道：

“那就是在想上一次和你一起来的那家伙？”

拂衣脚步一滞，原来师父早就知道。

那当日追杀谢与灵的那些杀手——

想到此处，猛然抬头，问道：“师父，您能放过他吗？”

苏寻盯着拂衣的神情一时没有说话，目光里满是探究，半晌才问，“为什么替他求情？”

拂衣琢磨了片刻，道：“他是我的朋友。”

苏寻道：“朋友？可不是每一个朋友都能救下的。”看着拂衣满脸担忧，轻笑一声，朝洞里走去。

拂衣急忙跟上，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苏寻一挥衣袖，两侧石壁上霎时亮起两排烛火。上次匆忙间未曾看清，这岩洞甚深，烛火一路向内延伸出四五十丈，两侧的石牢内全都关着傀儡，少说也有上百人。

不同于上次失控的状态，这次整个石洞安安静静，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拂衣深吸一口气，跟着苏寻身后，向里走去。两侧的傀儡都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看起来很大多在二十到四十岁之间，仅凭身形判断，其中绝大部分都有武功在身。

拂衣记起实沈说过，这其中有些人是自愿变成这样的，可剩下的人又是从何而来的？师父是从何处得到了研制傀儡的办法？又是用什么办法让他们清醒？为什么这两次傀儡的状态完全不同？

“是药物控制。”苏寻看出她满肚子的疑问，解释道：“用药使他们陷入沉睡，可维持十二个时辰，药效一过，就会醒来。他们刚刚服过药，一时三刻不会醒。”停下脚步看向拂衣，“若是日后有疑问，可以直接来问我。”

声音沉静，宛然一个耐心授业的长者。

拂衣听着这熟悉的语调，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回到了以前跟随师父学剑的时候。虽然师父总是不苟言笑，但授艺之时甚是严谨用心，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威严。可不知为何，总觉今时不同往日，想起那年的北境，心下思绪万千。

苏寻见她出神愣在原地，冷声提醒道：“拂衣，玄灵内功讲究平心静气，摒除杂念，只有心无一物，固守本心方能大成。为师为你解答疑惑，是希望你莫要被不必要的念头扰乱心神，能把精力都用在练功上，你可不要误入歧途。”

拂衣心下一惊，忙收摄心神，躬身说道：“弟子知错，定谨遵师傅教诲，早日练成玄灵内功，不负师父所望。”

此后月余间，拂衣始终留在天水境闭关练功，未离开半步。

实沈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犹豫了数次还是没有敲响，只是数次午夜梦回，总会听到拂衣房里传来一道声响——那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凉月如水，洒在他的身上，在拂衣房前投下长长的影子。

静夜之中，一只白鸽飞上天水境。

经过两个月的闭关，拂衣的内功更加精进，耳力也更胜从前。听见外面有声音，起身出门查看，见那鸽子是朝师父那边飞过去，转身回房躺下。而旁边实沈的房间正在此时传来轻微的关门声。

拂衣叹了口气，摸着手边的剑柄，断了半截的剑穗始终没换，回想起那道白衣染血的身影，喃喃道：“这次是真的好久不见了啊。”

第二天晨起，乌云蔽日，狂风大起。

剑湖旁，拂衣放下手中的剑，坐在寒酥师兄身旁。

李寒酥打开手边的食盒，轻声说道：“尝尝。”

拂衣看着里面的点心，还是师兄最爱吃的核桃酥，只不过比起当年师姐和自己一起做的卖相要好上很多。伸手拿起一块，尝了尝，味道很甜，即使在这个寒风四起的湖边，依旧很好吃。

拂衣轻轻拂掉手心的碎屑，看着面前的湖面，犹豫了片刻，“师兄……我……”

李寒酥打断道：“拂衣，听说你这两个月武功大进，可要和我过过招？”

“好啊，师兄可从来不和本门弟子比试，看来我今天运气不错。”拂衣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师兄，请。”

李寒酥并为回礼，不等拂衣站直身子，猛地拍出一掌，势挟劲风，直冲面门。拂衣一怔，忙矮身避过。

那道掌力击在后面的山上，碎石四下飞溅。

拂衣扫袖挡开溅起的碎石，说道：“好啊，动真格的！”

她手按剑柄，正准备拔剑还招，却见李寒酥以手作剑，欺身直进，砍向她的肩膀。

拂衣忙侧身避开，左手挥出一掌，想要逼退来势，还不忘问道：“拔剑的空隙都不给吗？”

她倒没想到师兄平时看起来总是淡淡的，好像那得道高人，超脱世外，动起手来竟然这么狠辣不留情。

“敌人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李寒酥右掌变拳，砸向她的心口。

拂衣并不躲避，反倒迎着拳势而去，眼见就要撞上，身形陡然向旁侧开，拔剑在手，直削向他的手腕，说道：“但我会自己创造时机。”

李寒酥这一招眼见是出了全力，不及收势。剑锋离他的手腕已经不足一寸之远，眨眼间便要砍上，拂衣见他仍未有变招自救的势头，手腕一转，便要后撤避开，不致真的砍中。

却没料到李寒酥身形陡变，矮身贴地，飞起右腿踢向她的膝盖处。

拂衣全没料到他会趁此时机发难，有些惊讶。

她这一剑用劲太老，不及收回，眼见就要被踢中下盘，千钧一发之际，手腕一抖，用力刺出，剑尖触地，借势向后跃开，躲开了这一脚，右手却因为强行变招有些发抖。

李寒酥一掌拍地，借势翻身跃起，看了眼她的剑，沉声道：“拂衣，既已出手，无论何时，都不要手下留情。”话音未落，挑起一旁的青钢剑，眨眼间刺出十余剑。拂衣舞剑挡避，乘机还招。两人各出全力，互不相让。

两柄剑被双方的内力黏在一起，一时间僵持不下。拂衣运起内力，寒气自手腕传至剑锋，撞上一股绵长的内力。

剑身震得嗡嗡作响，两人手腕一麻，兵刃脱手落在地上。

可二人并未就此收手，劲运手臂，猛地拍出一掌，双掌相交，眼下是在纯粹比拼内力。两人虽师从一人，但修习内功心法不同，一阴一阳，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内功所伤。

拂衣右脚踩在湖里的一块薄冰上，时刻一久，脚下的冰层渐厚，渐渐向周围扩散。而李寒酥踩的那块冰却已经渐渐开始融化。

从冰面的变化来看，一时间似是拂衣暂时占了上风。但玄灵内功阴寒，若是控制不好，极容易反噬自身，损害经脉。拂衣还需分出精力调息运气，不至于让寒气侵透五脏。

又过了一炷香，岸边的食盒早已被内力带到，翻滚在地。

李寒酥眼看拂衣脸色隐隐发紫，脚下的冰层在逐渐扩大，想要收回内力。但若控制不好力度，很有可能两人都会受伤。他朝使个眼色，拂衣点点头，二人一齐侧身，手掌拍向两侧。

“嘭”的一声，冰层破裂，水柱喷射而出。

拂衣踩着碎冰，蜻蜓点水般落回岸边。

她看着一旁的李寒酥，忍不住道：“师兄，你成落汤鸡了。”摸摸自己的头发，又瞧了瞧打湿的衣摆，笑道：“原来我也一样。”

两人在湖边打坐片刻，调息运气，再睁眼时衣服已经变干。

李寒酥想起两人比拼内力的时候出现的冰层，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开口。

拂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刚才站过的地方，在想要不要解释。

李寒酥突然开口问道：“拂衣，你知道闯荡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

拂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析木师姐说过，不论在哪，强者总是更让人忌惮信服的。这也是为什么江湖中人拼命也想要在那块石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行走江湖的通关令牌。

初入江湖者，想要闯出些名头，挑战榜上的人就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她想了想，答道：“强者为尊？”

李寒酥扶起歪倒的食盒，缓缓说道：“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拂衣一愣，随后笑道：“嗯，走为上计。”

李寒酥看着她道：“打不过就跑，性命最重要。这是知难而退，不算是给师门丢脸。”

拂衣点点头，心道：“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硬拼内力，师兄，我知道的。”

已近辰时，天色却愈加阴沉，浓重的云层压下，大雨将至。

拂衣看着李寒酥手里的三枚铜钱，半晌，缓缓问道：“师兄，你信命吗？”

李寒酥顿了片刻，轻轻抚过那几枚铜钱，看向涌动的湖面，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信或不信，它就在那儿。”

“自己的命运吗？”

拂衣被水溅湿的衣角早已变干，冷风吹过，触手冰凉。

她低头看着自己双手，感受着体内内力的涌动，仍觉得那命运模糊得有些看不清。

或许成为天水境弟子是命中注定的事，修练玄灵内功也是如此。

那清虚呢？这也是吗？

“师兄，你能为我卜一卦吗？”

李寒酥没有看她，只是慢慢将三枚铜钱握在手心。

“拂衣，你的心之所向，就是你的命定之路，不用害怕，你只需要走向它，也一定会走向它的。”

不是师父的命令，不是他人的希望，只是跟从自己的内心。

拂衣缓缓探向身侧的长剑，一点点握紧。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从师父处领命去鹿吴山的实沈。

拂衣看着那道从拐角转出的身形，站起身，说道：“多谢师兄。”朝实沈走过去。

李寒酥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走远，终于还是喊道：“拂衣，山下的路虽已化冰，但还是要小心。”

拂衣转身，点点头，应道：“好，我会的。”

实沈看着走来的拂衣，神色间有些惊喜，“师姐，今天是想一起去吗？”

师父曾经说过，无论拂衣何时想去鹿吴山，都可和他同行。

只是回山两月有余，拂衣始终不曾提过，今日提出同去，实沈自是有些惊喜。

拂衣点点头，“嗯。”

实沈突然想起一事，犹豫道：“但那些傀儡现在是醒着的……”

拂衣笑了笑，“所以才要去看看，总不能害怕一辈子。”又看了眼师父的住处，问道：“对了，师父不一起吗？”

“师父有事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