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17章 百花鬼

雪地，茶棚。

一人携着冷风走进，择了角落一桌坐下，问道：“老板，听说这附近有片梅林，离得还远吗？”

那老板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对上那张明媚俏丽的脸，说道：“梅林离得可还远着呢。姑娘若是没有骑马，天黑之前可赶不到了。此去百里之内再无客栈，只怕要露宿雪地了。”顿了片刻，试探性地问道：“姑娘，可是一个人来的？”

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姑娘身上，颇为冒犯，但那姑娘并未恼怒，仍是带着一脸明媚的笑意，说道：“多谢老板。”接着要了一壶热茶。

热茶送上，老板仍是不愿离开，又问道：“姑娘可是也想要去看那梅林舞剑？”

那姑娘道：“听说那里的梅花是方圆百里开得最美的，每年梅花正盛的时候，都有一个不知名的剑客会在梅林舞剑，剑法精妙，再配上红梅簇簇，实在是赏心悦目。只是瞧见过的人却不多，也不知我这次有没有这个机会。”

那老板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道：“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看，要我说，指不定是哪个江湖人编出的噱头呢！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怎么石榜排名的时候不见人影，就只敢躲在暗处鬼鬼祟祟地舞什么剑？天气这么冷，你又孤身一人，穿得也这么单薄，何苦去凑这个热闹？若是寻不到落脚处，不如……”右手眼见着就要摸到那姑娘的身上去。

“结账。”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道。

那老板有些怒气，循声望去，却是一名黑衣女子，头戴斗笠，腰悬长剑，正冷冷地瞧着自己。

老板没好气地说道：“二两银子。”

黑衣女子将银子放在桌上，准备离开，经过那姑娘身旁时，沉声说道：“天冷，早点回家。”挑起门帘，身形一晃，已消失在雪地里。

那姑娘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嗅了嗅鼻子，低声道：“好香啊。”

暗处的角落里，谢与灵看了眼手里未尽的茶水，放在桌上，结完帐便离开了。

日头西斜，那姑娘缓缓揭开厚重的门帘，嘴角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迎着落日走去。

刚走出几十丈，拐角处转出一架马车。

那姑娘轻巧一跃，在马车中稳稳坐好。

雪天路滑，马车行得虽缓，却是极稳。突然间晃了一下，停在原地。

“怎么了？”那姑娘探头出来，正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形坐在马上，神色一亮，满心欢喜地跳下车，“哥哥！”

此人正是严景的哥哥严映。

严映见她跳下，立时飞身下马，稳稳地接在怀里。

“哥哥，你怎么来了？”

“接到谷里的飞鸽传书，说你突然不见了，谷中上上下下派出了好多人来寻，我当然也得赶来了。不过，怎么一个人跑了这么远？”

“听说前面林子里的梅花开得很好，我想要折一枝送给你。”眼见天色渐暗，晃了晃他的袖子，“哥哥，你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去吧。如果你不答应，我可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

严映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车帷，“阿景，上车。”

阿景搭着哥哥的手臂，高高兴兴地进马车坐好。

马蹄印伴着车轮印在雪地上渐行渐远，三人缓缓行向梅林。

身后的茶棚之中，“哗”的一声，老板手中的瓷碗摔成碎片，他用力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流，“啊！好……疼……”

身边一人好心去扶他，“你怎么了？”话音未落，却也跟着摔倒在地。

“哎呦！”

“我的肚子好疼！”

“这茶，有毒——”

茶棚中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

“一定是……你！”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怒气冲冲地瞪着老板，挣扎着将手边的茶杯朝他扔去。

老板满眼慌张，却苦于腹疼难忍，躲避不及，被砸中额头，鲜血直流。

察觉到四周愤恨的目光，挣扎着使劲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十几人先后倒地，茶棚中一片哀嚎，随着落下的夕阳渐渐止歇。

天色昏暗，一个过路行人路过此处想要歇脚，走进茶棚，只瞧见满地杯盘狼藉，十余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五官扭曲，神情恐怖，显然是生前经受过非人的折磨。地上的黑血已经有些凝固，踩在上面黏糊糊的。

那人“啊”的一声，转身就逃。

阿景一行人一路向西，在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赶到梅林。

斜阳映白雪，冷风抚红梅，好一派美景。

严景指着一簇开得正盛的梅花，高声道：“要那支！阿映！”

高大的身影自马上一跃而起，“唰”的一声，长剑半空出鞘，右手一挥，折下了那支梅花。他双脚在树干上一撑，借力转身，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长剑往背后一收，骑在马上的严映歪着头满眼笑意地道：“没大没小，应该叫什么？”

阿景脑袋搭在车窗上，神色一亮，坐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笑道：“哥哥。”突然右手一伸，趁其不备已将那支红梅拿在手里，得意地挑了挑眉，一字一字道：“哥哥，你又输了。”

严映身子前倾，作势要抢，车里的人忙向后缩身，窗帷落下，只听到外面的人轻笑一声。

“阿景，可以回去了吗？”

“嗯。”车里的人大声应道，听起来心情很不错。

车夫低声问道：“姑娘不看梅林舞剑了吗？”

阿景盯着手里的梅花，笑了笑，“已经看到了啊。”

马蹄声渐渐远去，三人又经过先前的茶棚，却见它已经烧成一片灰烬。

冷风卷起窗帷，阿景透过缝隙看向前面的背影，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梅林不远处的山上，一道白色身影从转角处走出。

谢与灵想起马车上那个显眼的“毒”字，扫掉刚刚落在身上的花瓣。心道：毒谷的人？这对兄妹还真的有意思。

入夜，风起。

一道黑色的身影倏地穿进梅林。

“来了。”谢与灵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已来到山下，猛地窜出，“铮”的一声，剑鞘和对方的剑锋相交。

那人顺势向下一削，谢与灵手腕圈转，回剑挡格。对方不待剑招用老，中途收势，向后跃开，剑尖仍直指他的胸口。

谢与灵收剑站定，缓缓说道：“百花鬼果然名不虚传。”

那女子一身黑衣，周身杀气，剑气凌厉冰冷，看着面前的人，沉声问道：“你是谁？”

“虞山派谢与灵，想要向百花鬼讨教几招。”

那人正是方才茶棚中的黑衣女子，也就是传闻中的百花鬼。她缓缓放下手臂，冷声道：“我出剑，是要杀人的。”转身便要离开。

突然脚步一停，一阵疾风卷过，右手剑猛地向后掷出。

“来得好！”谢与灵拔剑在手，向前刺出。

那女子一个转身，伸长手臂，抓住剑柄，身随剑起，眨眼间欺进身旁，快速递出一剑。这一剑中暗藏七个后招，分刺上盘七处要穴。眼见护得住左肩，右胸便失于防范。

谢与灵舞动长剑，化成一个光圈，严密地护住身前，将剑招挡在外面。百花鬼纵身一跃，落在一根梅枝上，手中蓄力，长剑自高处砍下。谢与灵向后仰身，贴地滑至树下，右手向上一使力，树枝“喀”的一声折断。百花鬼左足在树干上一点，飞腿踢中折断的树枝，接着右脚顺势踢出。谢与灵侧身转至树后，剑锋削向对方右腿。百花鬼中途变招，踢在一棵树干上，借力向后跃开。

两人拆了五六十招，剑招越来越紧。突然谢与灵右肩一沉，剑交左手，挺剑刺向对方右肋下。这一招是他上次和万里醉交手时学到的，要诀在于出其不意，以快制胜。自分别之后，谢与灵曾多次练习，这是第一次在对敌过招时使用。

百花鬼向左避开，手腕圈转，横剑格挡。谢与灵不等剑招用老，剑锋一挑，削向对方左肩。百花鬼却也早料到他有后招，劲运手臂，直直砍向他的剑锋。

“铮”的一声响，双剑相交，震得两人手臂发麻，各运内力相较。

四周的梅树被剑气带到，“喀啦”几声响，断枝落得满地。枝头的梅花虽能凌寒盛开，却也经不住凌厉的剑气，簌簌落下。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马蹄声。

百花鬼神色一凛，瞪视着谢与灵，觉得这多半是他找来的帮手，但见他一脸坦然，好似这些人和自己毫无关系。

马蹄声止歇，一群人下马走进林中。脚步焦急，大概有十几人。

“快快快！四处找找！”众人在林中分散开。

“师妹！”

“师妹，你在这儿吗？”

耳听得声音越来越近，过不多时便要走到眼前，百花鬼虽出手凌厉果决，却也不愿随便杀人，更何况，相较之下，只觉此刻交手的人功力实在不凡，若再被这些不知来历的人发现，自己倒也不易脱身。

谢与灵察觉她的想法，眼神示意，双方就此罢手。

百花鬼点点头，收力向后退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长剑在地上一划，卷起一阵风雪。

谢与灵手舞长剑，连退数步，待雪落再看时，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他看着满地的断枝落花，想起那人剑锋上刻的两个小字，喃喃道：“冷辛。”

这大概就是百花鬼的名字了。

闯进林中的那伙人脚步声越来越近，谢与灵无意掺和旁人的事，方才一交手，大概已知百花鬼的功力，事情已了，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人喊道：

“阿景！”

他脚步一顿，心道：阿景？是那个毒谷的姑娘。不是已经和她哥哥回去了吗？看来这伙人还不知道。

“马师弟，你那边有吗？”

一人叹了口气，“薛师兄，师父本来让我赶紧送药回去，谁知道半路又收到消息，说是小师妹丢了。哎，这些药可是好不容易在雪山上找到的，若是不能按时送到，耽误了师父的大事，我可又要挨骂了。”

那姓薛的师兄语气和缓地安慰道：“事出紧急，师妹以前虽然也经常不在谷中，可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顿了片刻，压低声音道：“听说最近江湖上又有人死于尸骨毒，谷主心下担忧，这才让咱们赶紧寻她回去。等找到师妹，我和你一起护送这些药回去，若是师父责怪，还有我呢。”

“多谢师兄。不过要我说，谁敢招惹咱们这位大小姐呀？她不去祸害别人就不错了。来的路上，我听其他同门说起，那茶棚早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周围的地上还留着一滩黑血，还有人说看见过那些人的尸体，面目狰狞，好像死前丧失神智，那分明也是中了师父的尸骨毒。此毒毒性之强，连师父自己都无药可解，当年让多少江湖人闻风丧胆，最后闹到毒谷这才禁了这种毒。要我说，这次肯定也是小师妹弄的，不知是什么人得罪了她，死得这样惨。”越说到后来声音越低。

“师妹平日里是爱捉弄人了些，但毕竟年纪还小，还需要我们多谦让照顾。茶棚的事，我们都没有亲眼看见，究竟是怎么回事尚未可知。至于尸骨毒的事，休要再提，若是传到谷主的耳朵里，更是难逃责罚。现在还是先找到师妹最为要紧，走吧，去那边看看。”

“尸骨毒？”

谢与灵看着两人背影，想起鹿吴山的傀儡，也是神智丧失的样子，虽不知究竟是如何炼制而成，但想来总会和毒有些关系。而若说江湖中有何处最为了解制毒下毒，自然当属南山毒谷。

便在此时，一只白鸽飞进林中，那姓薛的师兄拆开看过后，眉目舒展，笑道：“师妹已经找到了，我们也快点回去吧。”

谢与灵远远地跟在一行人的身后，眼见行至分岔路口，众人互相道别后各自分开，薛马两人结伴南行，谢与灵则一路跟着两人。

走了四日，终于赶到南山山谷，雾气缭绕，迷迷蒙蒙地看不清前路，谢与灵恐其中有诈，不便再跟，记下路之后到附近镇子上寻了家客栈住下。

这谷中白雾本是因地势而成，后来毒谷谷主万毒老人在此地种了一种毒药，挥发出的毒质融进雾气，若有人想要闯进谷中，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七窍流血而亡。只有携带解药的谷中弟子，所以能自由出入。

薛马两人刚一进谷，便去后面的石洞寻找师父。转过山坳，穿过一片树林，进入石洞，一路向下，经木桥过河，前面是一扇大铁门。

薛师兄上前拉动门旁的铁环，清脆的铃声伴着水声环绕着整个石洞中。

一盏茶后，铁门推开，走出一个瘦小干练的小老头，目光扫过姓马弟子手上的包裹，眼睛一亮，一把抢过，转身跳进门后。

马师弟本来还在担心自己会因为晚归受罚，但看师父刚才的神情，似乎很是满意带回的东西。

铁门缓缓合上，里面咿咿呀呀的声音渐渐变低，他瞧了一眼薛师兄，不知现下是去是留。

薛师兄道：“走吧，师父看起来这几日都不会出来了。”

门内，万毒老人拿出钥匙，打开另一扇铁门，锁链拖地声响起，低吼回荡在空旷阴暗的石室内，显得诡异可怖。

万毒老人神色有些惊喜，“这么快就醒了。”探手入怀，二十四根金针一齐飞出，石洞内又恢复了安静。

万毒老人摊开包裹，开始研磨那株草药，冷哼一声，“说我做不到，苏寻，等着瞧吧，到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能输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