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这大雪下下下到厌倦 第112章 无月

百里回时虽是百里家主寄养在外的私生子，但他从小便知自己的身份。百里家是富甲一方，倒也江湖闻名。只是或许祖上便没有仗剑江湖的命数，世世代代从未出过什么高手侠客，便是寻常武夫也少得可怜。百里回时锦衣玉食地长大，事事顺遂，心高气傲，越是没有这样的命数，便越是想要做百里家的第一人。听闻赌坊中有助人功力大进的办法，偷偷带人从家里溜出来，临走之际，便在心里立誓，定要练成江湖高手，踩在那个已经死去的哥哥头上。

长街初遇拂衣便想招揽她与自己同行，再到赌坊重见，拂衣为他解围，更觉得心愿能成，拂衣黑暗之中出手赢下赌局，百里回时几乎已经在心里肯定，这最后的胜者必定是自己。

可此刻，拂衣拔剑，为他再赢下这一局，百里回时反倒高兴不起来了。

他从未闯荡过江湖，十余年来了倒是网罗了不少跟班，欺辱了很多街邻，可那些时候，只要挥挥手，便有一群随从死心塌地地一拥而上，自己只需一个眼神，便能傲然踩于众人之上，这样的威风气派他已经享受了十余年。

只是今天，第一次看到拂衣拔剑，剑气凛冽、内力强劲、收放有度，所有的视线都停留在那道黑色的身影上。

原来，仅凭一把剑便能拥有此等气势。

原来，江湖扬名只是要凭一柄剑。

百里回时冷笑一声，看向桌上那柄名贵锋利的宝剑，心道：“她那不过是一柄普通兵刃，而我拥有此等利器，来日必定胜她百倍！这只是刚刚开始，石榜比武、江湖第一，都应该是我！”

一旁的随从仍满脸喜气地欢呼庆祝，“少侠！我们赢了！姐姐赢了！”

“早就说过，咱们少主是什么人，怎么能会输！”

一群人正沉浸在赢下比武的喜悦中，便在此时，房门缓缓打开，走进一人，正是诗云。

诗云径直走向百里回时，笑道：“恭喜公子，再胜一局。两日之后便是下一局，到时还请不要忘记。”

百里回时道：“什么？下一局？这九人全都输了，哪里还有下一局？”

诗云道：“赌坊说是有，那自然是有。”

百里回时问道：“赌什么？”

诗云笑笑：“到时便知。”话音刚落，转身离开。

百里回时方才的高兴还没上头，担忧随之而来，拂衣方才直接离开，半句话也没留下，自己不知如何能寻到她，这另一场赌局又该如何是好？若仍是这般比武，难道要自己上去挨打吗？想到拂衣不打一声招呼离开，留自己待在此处，一阵担忧又转为怒气，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难以捉摸。

刚走出门口的诗云停步转身，语气平静地说道：“对了，少侠让我转告你，她会来的。”

潇洒的剑法已止，但那道身影却留在众人心里。

随着飞扬的彩绸落下的，还有江水般不绝的猜测怀疑。

暖帐温床上、清幽茶室里、嘈杂赌厅内，对于那日青面鬼剑法的谈论，一时没有止歇。

有人信誓旦旦地指定那是天水剑法，有人猜测那青面鬼是天水境弟子，而无一例外的，这所有的疑心都让人想起一道身影——死在清虚的叶拂衣。

“怎么可能是她！叶拂衣杀人不眨眼，炼制傀儡，修习邪功，连自己的师父都害死，还会到这赌坊里来？”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那魔功终究有些弊端，赌坊可是躺着就能精进功力，谁能不动心？保不准她是内功反噬，要到赌坊来杀人练功呢！”

“可我听说，叶拂衣不是已经死了吗？清虚那天好多人都看见了，怎么又活过来了？”

一人压低声音，“我前段时间听人说，她根本没死，反倒功力大进了，风白楼的前十杀手合力都败在她手底下了。”

“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啊？靠谱吗？如果她真的回来了，怎么近些日子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才说明她的厉害啊！凡是泄露消息的人，都一个个被她……杀了！”

众人纷纷都吸一口凉气，立时噤声，四下张望，生怕一回头便看到那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低声询问：“姑娘，你觉得呢？那天你不就在场上吗？你觉得那人是……叶拂衣吗？”

人群的目光一齐落到一粉衣女子的身上。

那粉衣女子道：“我不知道。”顿了片刻，续道：“她后来，用的是左手剑。”

江湖上以右手执剑为多，也未曾听闻有谁使用左手剑法，而且还能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天水剑法江湖闻名数十年，也一直是右手剑。

“那这么说，不是叶拂衣。”

沉默片刻，一道低沉的声音道：“她炼制傀儡不就是为了练功吗？左手剑法定然是因为使那阴毒阵法学会的。”

“说得有理！”

“叶拂衣害死了法净大师，如果她真的活着回来了，应该递个消息给寒林寺。”

有人应和道：“对！咱们打不过她，还有寒林寺的大和尚！江湖上这么多好汉，刀枪剑戟一齐往她身上捅，也给她捅成个肉筛子！”

“绝不能再让她炼制傀儡害人了！”

寒风吹过，叶拂衣重回江湖的消息边从赌坊散开。

昏暗的角落里，一人坐在转角的石阶上，抬头看着一片漆黑的石顶。

一缕淡淡的香气传来，诗云缓缓走到那道身影旁，驻足不语。

拂衣开口打破沉默：“诗云姑娘，在赌坊是看不到月亮的，对吗？”

诗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赌坊四面都是石墙，看不到的。”

拂衣道：“今日是下弦月了，不知道有没有阴天。”

诗云道：“抱歉少侠，我已经很久没看过月亮了，不知现在的下弦月究竟如何。”

拂衣道：“诗云姑娘一直待在这赌坊里吗？”

诗云点点头，语气平静：“嗯。从我被卖进赌坊，就一直在这里了。”

拂衣道：“你想出去看看吗？”

诗云道：“去看月亮吗？或许有一日会的。”

拂衣没有说话，左手摸着挂在脖子上的那枚竹坠，心道：“看不看月亮都好，做什么都好，去哪里，也都好。”

诗云道：“少侠，诗云有一疑问，若是觉得不方便，不回答便好。为何那日要替百里家的孩子解围？”

拂衣道：“说来也巧，我会到赌坊，也多亏了他引路。大概也是缘分吧。”

诗云道：“可少侠分明知道他去过冰窖，帮他会有麻烦的。”

拂衣道：“他虽去过，但丢失的东西不在他身上，不是吗？”

诗云道：“确实不在。这么说来，少侠帮他只是因为缘分，或者说，命运？”

拂衣道：“你相信命运吗？”见她一愣，补充道：“可要我为你卜上一卦？”见诗云点头，从怀里摸出三枚铜钱。

诗云道：“是何卦象？”

拂衣笑着道：“大吉。你的心愿一定会达成的。”

诗云笑道：“多谢少侠。赌坊里虽然看不到月亮，但这盏月亮灯笼，我想少侠会喜欢。”说着将灯笼放在拂衣的身侧，转身离开。

正是比武场上的那盏月亮灯笼。

拂衣长剑一挑，灯笼飞起，稳稳地挂在凸出的一块石头上。

“好剑法！”

明烟从拐角转出，看了眼那悬起的灯笼，坐在拂衣身旁的台阶上。

“青面鬼使得一手好剑法！”

拂衣笑道：“明烟，多谢。”

明烟道：“现在不光是赌坊、云山镇，青面鬼的剑法已经传到江湖上去了。想好了吗？”

拂衣仰起头，笑道：“还能这样安稳赏月的时候不多了。你要回去了吗？”

明烟轻叹了口气，“不回。不想知道百里回时下一局的对手是谁吗？”

拂衣侧过头，有些惊讶：“是你？明烟，咽蝉阁可是出钱建造了这间赌坊？”进入赌坊已有半月，她已有数次心生疑惑。初次见到明烟便是粉面朱唇的面具，虽说这花面样式可能是依据进入赌坊的路子或是武功身法分发的，也有可能就是随缘拿到的，但拂衣观察过，旁人的都是牛鬼马面，各有各的奇异之处，明烟的这份清秀俊美，确是独一份的。而赌坊丢失东西，旁人尚需自证清白，明烟却连面也未露。如今，看起来分明胜负已分，这赌局竟还能继续。

明烟笑着说道：“咽蝉阁可只做收别人钱的生意，掏钱这种事，是万万不干的。如何，要不要加入咽蝉阁？”

拂衣道：“你来找我，应当还有别的事，对吗？他……”一点灯光映照在拂衣微微颤动的手指上，声音下是难掩的担心。

明烟敛起笑意：“虞山派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