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照汴梁,诏落乱山光。
义旗犹带血,天命起苍茫。
一纸安天下,半心逆君王。
夜雨初歇,汴梁城外一抹霓虹映照天街。
帝京的瓦檐流光溢彩,照不亮人心的深处。
舟行夜色,雨后的雾气笼罩梁山泊。
三千水寨,火炬点起,如群星坠入湖心。
船橹轻摇,桅灯如豆,映着那道自汴梁而来的御封漕船。
内侍立于船头,身披紫貂,怀中锦盒。
水面静得出奇,唯听桨声入水。
远处锣鼓一声,梁山泊外河口吊桥缓缓落下。
黑影如潮,义军列阵,两岸旌旗无数。
船抵码头,水军头领李俊迎之。
他未下拜,只作抱拳:“奉诏入泊,尚须我家哥哥首见。”
内侍眼露不屑,冷声道:“尔辈草莽,得此荣恩,还敢逞威?”
李俊笑意不减:“得此荣恩,是天子赦我,不是我求他。”
内侍被这句话噎得说不出声。
天子之诏在手,然而此地已非朝廷之地。
夜风掠过义堂。
宋江、吴用、卢俊义、花荣、鲁智深等十数人皆在。
大帐中灯光摇曳,诏书安放在桌案正中,金线封口未启。
一时无人言语。
只有风吹帷幕,火焰轻跳。
吴用折扇轻摇,目光深远。
“此诏若开,便是入笼之始。”
花荣冷声道:“若不开,便是叛命之名。百姓久盼归朝,若我等抗诏,岂不又成逆贼?”
林冲手拈刀柄,低声道:“为将者,畏天而不畏人。若天命不公,刀可破天。”
鲁智深哈哈一笑,合掌道:“善哉!善哉!若天无道,佛也不立。”
宋江缓缓起身,手指触及诏书的金印。
那金线冰冷,似有毒气透指而入。
他闭目片刻,道:
“我等起于民间,为民讨贼,何曾想有一日受诏?
诏若为天下,我当奉之;诏若为权贵,我当逆之。”
吴用静静地看着他:“哥哥心已定?”
宋江抬头,语气淡然:“明日,开诏。
但先传令——全军列阵,不得欢呼,不得鸣炮。
此诏入山,不是恩赦,而是试探。”
众人齐声应命。
帐外夜风大作,旌旗猎猎作响。
吴用低声一叹:“风起梁山,世变在即。”
风起自北,卷起旌尾,发出金铁般的鸣响。
吴用抬眼望向山下那一片星火:“自古谋臣多死于局中,然不入局,天下终归他人。”
宋江沉默。那火光映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如在燃烧着什么。
山腰鼓声传来,是林冲操练的节拍。军士如潮,步伐整齐。
他忽然觉得,这一山之众,不只是草莽,而是一股未被时代命名的力量。
“若以诏安为壳,”他缓缓开口,“则我等当先立心法。”
吴用合上折扇,略一点头。
两人并肩下山,至义堂。
义堂之内,灯火通明。
卢俊义、花荣、鲁智深、武松、柴进、李俊等十余人尽在。
帐外风声大作,帷幕鼓动。
宋江入座,不言。
众人亦默。
鲁智深首先开口,嗓音如钟:“哥哥,此诏可启否?”
宋江看着那封金泥封口的御诏,良久未语。
吴用替他答:“启也不启,皆是险途。启,则名为顺;不启,则名为逆。朝廷心在困我等,不在赦罪。”
花荣冷笑:“顺则为犬,逆则为贼。兄长欲为何等?”
武松怒道:“我等起兵,只为替天行道,不为做官求封!皇帝想我跪,我便不跪!”
他一拳击在案上,酒盏翻倒,流光映地。
柴进缓声道:“兄弟不可躁。若逆天子之诏,天下人谓我不仁。昔日周武受命伐纣,先立名于天下,后动刀兵。今若欲行道,名义亦须有其壳。”
吴用转头看宋江:“呼保义,今夜须定。”
宋江起身,走至案前。
他伸手抚摸那封诏书,指尖触到金线。那金线冰冷而滑,仿佛蛇蜕的皮。
他缓缓道:“我等义起梁山,原为天下苍生而战;然天下既乱,民心易散。若无正名,群雄各起,反成祸患。”
他回身,目光扫过众人:“诏安者,若能以之名行我义,则借之;若反困我义,则覆之。”
鲁智深哈哈大笑:“妙哉!以其法反其法!”
吴用微微一笑,折扇轻开:“我早已起草回诏三策。”
他取出竹简一卷,铺于桌上。
“其一,借诏安以名正:受命封官,安民以义。
其二,借封职以夺制:诸军编入禁军,然号令仍由梁山。
其三,借朝廷以立法:朝中旧制不行,我辈可以‘清吏纲’为名,自制新律。”
宋江凝视竹简,忽然问:“若朝廷知我等假顺真逆,必起杀心。”
吴用答:“杀心早在。故我等须先握三柄——兵权、财权、人心。”
林冲插言:“兵权在手。”
柴进道:“财权可取,自立漕渠之税。”
花荣抬眼,言简意赅:“人心,由公义而来。”
宋江叹息一声:“好,我听众兄弟之言。明日开诏。”
夜深。众人散去,帐外只余风声。
吴用独立于门外,仰望星河。
他喃喃道:“天下皆睡,唯山未眠。”
宋江未眠。
他独坐于清风堂,灯影摇曳。案上置着那封金泥诏书,仍未启封。
他想起昔年初起义旗的那一夜——
泥泞中焚香立誓:“不负苍生,不负义士。”
如今圣旨在前,重似千钧。
他缓缓起身,取笔,在诏书旁写下一句:
“若天无道,我行道;若君失义,我行义。”
笔锋一顿,墨迹化作一缕黑烟。
他转头望向窗外。湖面寂静如镜,星月无声。
忽而,一阵轻雷自远方传来,似天鼓敲动。
宋江低声道:“明日一启,便是新局。”
第二日。
黎明的光照入泊口,万舟列阵。
三千义军整齐列于湖岸,旌旗如林。
内侍持诏而立,声震水天:“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宋江披黑甲,立于中央。
他躬身,却不跪。
吴用立在他左侧,花荣、林冲、鲁智深、武松分列左右。
内侍脸色骤变:“呼保义!汝受诏而不拜,是何礼也!”
宋江淡淡一笑:“此身起自民间,蒙圣恩赦罪。臣非不敬,只愿以立而听,表明忠心不倒、节义不屈。”
内侍哑口。
他打开诏书,宣读封赏:
“赦梁山义军前罪,封宋江为‘招讨使’,吴用为‘军议丞’,余众各授军职,听节度使调遣。”
宋江拱手受诏:“奉命听调。”
言毕,便转身命人升起梁山旗。
旗上“义”字在风中猎猎作响。
众军齐声呼喊:“为义而行!”
呼声盖过湖浪。
夜色再起。
梁山泊上,火光如昼。
吴用奏议三策呈上。宋江在灯下看完,提笔批下两字:
“可行。”
从此,梁山泊设立三司:
军司掌调兵,漕司理钱粮,义司察贪暴。
律文三十条,号称《梁纪》。
义军不再称贼,自号“义军府”。
天下初闻,惊而不信;朝廷闻之,笑而不语。
唯吴用知——这笑声背后,藏着未来的惊惧。
吴用听三人之言,目光微敛,折扇轻摇,笑意如风:“众兄弟所言,皆出真心。然真心若不入局,终为孤火。入局者,不为臣,为时。时若可转,我等可挽天下于倾。”
宋江转身看他,神色沉静如夜色之水。
“先生言入局,则明日启诏。”
吴用一颔首:“启诏可矣,但须有先备。若诏之中藏锋,我辈须以义制之。”
山下风声起,云压低处,灯火摇曳。
李俊抬头看那一线天光,叹道:“水路通汴梁,帆起帆落皆人手中。若天命在此湖中,则潮起时,当有万舟齐发。”
花荣笑道:“我等弓矢已整,只候天命。”
鲁智深低声念偈:“天地无常,万物无主。若人心可安,即是佛土。”
宋江听罢,只觉胸口一阵热气翻涌,似有旧火复燃。
他缓缓抬眼望向北方:“兄弟们,我自起梁山之日,原本只欲救黎民于水火。如今诏命临头,天子称我为‘义军’,封我为‘招讨’——是为抚义?抑或缚义?”
言罢,众人皆默。
夜更深,山风吹乱旌旗。
吴用独立山巅,衣袂翻飞。
他对宋江低声道:“主公,此番非战,而是谋。战可一时胜,谋可千秋安。”
宋江问:“谋为何?”
吴用答:“谋天下之心。自唐以来,诏安者多,而真正以诏而易天下者,未有一人。梁山若能以‘诏’反‘诏’,则天命可改,纪元可立。”
宋江听罢,眼底的霓光映出微微笑意:“九阙既崩,当有人立新纪。”
吴用折扇一合:“此言,乃九阙之始。”
次日,晨雾弥漫,梁山泊四野如银。
水寨鼓声震天,三千水军列阵于湖畔。
船上旌旗并起,一面写“义”字,一面写“公”字。
宣诏的内侍乘龙舟抵岸,金箱置于案前。
他高声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宋江披黑甲,步出营门,立于中央。
他未跪,只一拱手:“请宣。”
内侍面色一变:“呼保义,奉诏当跪。”
宋江淡淡道:“吾非拒诏,只立听之。身立则心不俯,心俯则义何存?”
周围义军皆默。风吹旌旗,“义”字猎猎。
内侍咬牙,只得展开诏书。
“赦梁山众旧罪,封宋江为招讨使,吴用为军议丞,卢俊义为镇江都监,其余各授军职。
若能率众平乱,必厚赏之。”
宣读既毕,宋江拱手:“臣奉命平乱。”
吴用侧目一笑,低声道:“从今日起,乱在汴梁。”
夜里,梁山泊上灯火连天。
吴用在帐中铺开地图,指着漕河道:“此为朝廷命脉。漕运若在我手,汴梁便听我令。”
李俊应声道:“我掌舟师,三月内控两淮。”
柴进道:“财货可由商路归仓,设义仓以名,实为军饷。”
鲁智深哈哈大笑:“我开禅院,收流民、养义卒,佛门亦可济兵。”
花荣添笔于图上,圈出三处关隘:“此三地为梁山三阙,控水、控粮、控路。”
吴用道:“好,自此梁山之制,号为三阙。日后若阙满九,便可纪新朝。”
宋江听众人议定,心底沉沉一动。
“九阙……九纪……”
他缓缓开口:“梁山自今日起,非贼,非义军,乃‘公义府’。”
众人闻言,齐声应诺。
帐外风雷乍起,湖面波涛翻滚。
夜半,宋江独坐清风堂。灯火如豆,照不尽他眉眼的沉思。
案上放着那封诏书,金印仍在,却已失了光。
他取笔,蘸墨,写下八个字:
“奉诏而不臣,行义而不屈。”
墨未干,风从窗外灌入,灯火摇曳。
他抬头望向天际,漕河远方的霓虹再度亮起,映在水面,似火非火。
他喃喃道:“诏书落梁山,天下当改名。”
吴用将竹简折好,三封分置怀中,目如古井,笑不露齿。帐外鼓声渐缓,水面上升起一片雾气,像是要把这夜色也一并吞没。
卢俊义跨步上前,拱手道:“先生,此诚圣意乎?若示民众,恐朝中变色,若示朝廷,恐被计较。三封既出,便是大棋,我等当如何布阵?”
吴用放下折扇,指着那句刚刚亲笔押印的誓文:“此乃我等先声。书既在民间,便有公议之力;书既入朝廷,便有名分之用;书既留梁山,便有约束之法。吾等四海为家,唯有名正言顺,方可立脚。”
花荣在旁不屑一顾:“名分若能令弓箭不弯,我自笑纳。若不能,便以百步之术斩其权臣!” 他说着,手抚弓弦,弓身发出冷光。
鲁智深拍案而起,笑声如雷:“此处乃是我辈新佛国,若有人欺民,即到我方丈门前喝斥,吃我打猴的拳!” 他的豪气在帐中回荡,竟让人稍觉安心。
吴用却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分出三卷策:
一策,名为“入制”:以诏书为名,入城受节,既获朝廷兵符,又得以名分令天下知我非盗;
二策,名为“固基”:在江淮两岸设立义仓、义市、义院,以公营之名,实为稳军粮、笼络民心与商贾之所;
三策,名为“反制”:若朝廷试图束缚我等,则既成之权柄转为攻势,转守为攻,以法度与财政牵制朝中樊笼。
宋江听毕,长舒一口气,目光在帐内众兄弟之间滑过,最终落在吴用身上:“先生筹谋既备,朕心可安。吾等既入局,必步步为营。今日之书,既为约束,亦为试金石——若有人先行违义,便以此书之誓斩之。”
吴用微笑,取笔在回奏折上添了几行:
“凡受诏之责,当以民为先。若有以诏为私,侵掠百姓,须按《梁纪》处置;此为梁山立于天下之本。”
他将折封,于灯下递予小童,命其即刻以鼓锣传遍江淮。小童奔出营门,鼓声震天,传言如潮水般向周围村镇漫去。
自此消息外泄,夜色下的村庄逐一亮起了灯。人们惊疑、窃语,然更多的是祈望——许多被朝廷与地方豪强所欺压的百姓,看到“梁山”二字,便如见救星。有人在自家门前摆上粗茶薄饭,企图以此接济经过水寨的义军;有人则匆匆赶往江岸,欲往亲眼目睹这份“公义”的名分。
柴进命人开仓赈米,义仓门口已排起长队,老幼皆得一碗热汤。那一夜,义仓的烛光里,有祈福的哽咽,也有久违的笑语。鲁智深在禅房门前分发袈裟,语声低沉,似在祈愿,也似在布阵人心:佛与刀并立,仁义与铁律相辅。
朝堂中,诏书入呈,群臣各有反应。蔡京唇角冷笑:“梁山若真为黎民,何不早年如此?今朝以诏笼之,恐成虎之窝。”童贯却沉声道:“既已封爵,便不可轻弃。可先赐以节度符,观其行止;若其行有违,则以法讨之。”徽宗或疑或喜,端坐,不置可否。
权谋在宫中如暗流翻涌,而梁山此侧却在公开塑造另一股力量——民间的认可。吴用深知此中关系,挥扇低语:“我等不可仗势,不可先乱。须以律为先,以公为本。天下心若向我,朝中自乱。”
以义为名,设计即成。三日之内,梁山设立了首批制度:
一、三条铁律公开张榜:
(一)军不扰民,治安为上;
(二)吏不欺下,税课依法;
(三)货不私取,商贸守信。
二、设“义仓”三处,分司粮饷之筹;
三、立“议政堂”,集贤士及乡愿,公开受理民间申冤。
三条铁律一挂出,市集重归平静。原来在通衢之处常有的恐惧与强买强卖,竟在一夜之间收敛。渔父、商贩、货郎,他们在集市上重见久违的秩序与光明。花荣在城门设立箭阵,手下将领在市口与客商换将约定,誓以弓箭守护行商通路。
吴用又招集江南几位书生与乡贤,组织“书院”,每日开讲以传公法与礼仪。他明白,制度若无学问与理解支撑,终不过纸上谈兵。书院初开,老者携孙,士人携书,普渡的语言慢慢在江淮两岸生根。
然就在声威渐起之际,山内亦有不同的声音。武松在夜里於酒楼外与一群小卒论道,怒声道:“若朝廷只欲利用我等之锋,最终弃我等于不顾,吾等当如何?” 他的愤怒不是无端,更多是对过去遭受不公的记忆。鲁智深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武行者,怒可化作力,但力须有向,若无向,则成灾。”
林冲则独自巡检营中军纪,他眼见新入伍的将校尚怀官人本色,便暗自心痛:“若我等放任,军纪不整,梁山又将回到乱世。” 于是他以铁律为纲,亲自操练禁军,令士卒夜不得逃,昼不得欺民,一刀一枪皆有其名。
宋江在清风堂夜读民帖,反复掂量着每一条申冤。他看见农人因地契被夺,商人因盐课被逼,官吏因贪墨被控。一封封诉求使他头疼,但也更坚定了他以制度夺权的决心。
他在帐中召集众头领,低声道:“吾等今日立律,不仅为示人,更为缚己。凡我等若有违于此律,便以军法处置。以律制人,亦以律制己。若我等能以法行天下,则天下自可安定。”
花荣拱手:“既然主公言之如此,吾等愿以弓矢守法,不论天子如何。”
鲁智深则大笑拍胸:“若有人犯律,带到我方丈前,我先以枪棒教训,然后以法度处之。”
灯火阑珊,风声过处,湖面反射出一圈圈波光。那晚之后,梁山不再仅仅是山寨,而是一处新兴的政治试点:既有军令如山,又有书院的柔声;既以刀剑守护村落,又以律令规范商贸。
吴用在议政堂中立下一纸规约,抄写多份,交予各处义长与书生,他们带着那一纸规约四处宣讲。朝廷的使者见此,也开始频频来往,或观望,或试探。
就在这风起云涌之间,宋江在夜深人静时,仍常常起身至营外,凝视远方汴梁方向那一线未熄的霓虹。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不过开始;名分已得,民心初聚,而皇权的计较、朝中暗流、以及旧制的顽石,终将在未来日子里一一显形。
他收回视线,回到清风堂,把那三封回奏折一同置于桌上,烛光摇曳,影子在墙上拉长又缩短,如同未来未定的棋局。宋江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入其体,不失本心。步步为营,便可待时而动。”
夜更深了,鼓声远去。义仓前的长队渐散,留下一地灯火与一城的期待。明日,三司将各就其位;明年,或许便见江淮风云变色。
山风挟雨,掠过林梢,旌旗猎猎作响。山顶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出重重人影。吴用立在堂下,朗声复诵三条铁律,每一字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头。
朱大司寇跪于榜前,右手执笔,在竹简上写下誓言。笔锋一顿,随即猛然一划,血滴坠地。
“自今日起,凡我梁山子弟,若敢欺民、扰市、劫货者,虽功勋卓著,斩!”
他一字一顿,声如雷霆。
武松在旁低吼一声,拔刀当场断指,鲜血溅在泥地。
他昂首笑道:“此指祭天祭义,若我违此三律,天诛我身!”
众人齐呼:“共守三律!”
呼声如潮,从山顶传到水寨,再到泊口的千桅船头。
吴用收扇而叹:“今日之后,梁山再非盗寇之名。”
宋江缓缓立起,衣襟被风吹得鼓动。
“盗名可弃,义心不可失。今日之律,为后世立道;今日之道,为天下定心。”
他的话被风卷散,却仍被无数人听见。山下百姓燃起的灯火,顺着山势蜿蜒,如同一条流动的星河。孩童在母亲怀中轻声问:“娘,天上的星星是不是也来看义军了?”
母亲抚着他的头:“是啊,他们在看正人行义。”
翌日,三条铁律被抄录成榜,悬于梁山义堂正门。吴用命书生誊录百份,遣人沿江分挂。
自此,湖畔市集重开,货郎重入山路。
花荣带弓巡夜,见沿街商贩挑灯交易,不禁放缓脚步。
一位白发老者见他,俯身叩地:“多谢义军,重还我等烟火。”
花荣搀扶起他:“莫谢我,谢这三条律。此律在,百姓安。”
柴进则在义仓前设立账簿,记名赈粮,公平分派。凡借粮者署名画押,不论贫富皆同,明日偿还一斗,则再借一斗。
“仓谷为民,账为公义。”他在木牌上亲笔写下此句。
鲁智深开禅院,收流民于檐下。
他一面诵经,一面指着墙上新写的律文,对众人说:“佛法不离人法。人法清,佛法明。尔等若能守义,便是修行。”
一众流民齐声称“善”。
夜幕再临,水面上倒映着灯火万点。
吴用站在高台上俯瞰,只觉这山、这水、这人心,都有了新的形状。
他对宋江轻声道:“主公,昔日梁山以刀称义,今夜梁山以法立心。此即新纪之始。”
宋江看着远处的灯火,眼中映出水光与星光,缓缓道:
“从此之后,义字当写在民心,不写在旗上。”
那一夜,雷息风止。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满天星斗。
有人说,那是天为新法作证;也有人说,那是旧天让位于新纪。
无论真假,自那夜起,梁山泊再无盗声,唯有读书声、谈笑声,与远方隐约的钟鼓声。
而这一声声,传出山外,传入汴梁,
传进朝堂中那些惶然不安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