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中的放学时间是四点,将班里的值日事宜临时托付给隔壁班的老师,杭谨庭准时下了班。“夏初秋”今日并非值日生,在办公室等到了杭谨庭,两人便如同计划好的那般前往男孩的住所。
夏礼购置的房产距离学校很远,每日上学就要花费将近一个小时之久,杭谨庭今日开了车,两人驻足在停车场,周翊却在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停下了动作。
“你看外面。”将半个身子探入车,周翊对着杭谨庭说,“栏杆外面,二点方向的那棵树下站着一个人,那就是李悦。”
学校的停车场与外边的马路仅有一道铁栏之隔,校内的车辆众多,淹没在其中,外边的人很少能注意到。杭谨庭顺着周翊描述的望去,果不其然见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不住地眺望着放学涌出的学生。
“要出去看看吗?”杭谨庭转头看向周翊。
周翊摇头,径直坐上了副驾驶:“不用,按照计划的来,我们先去夏礼家看看夏初秋。昨晚他迫害彭昊没有成功,今天又瞧见了我顶着夏初秋的面容出现,免不了觉得自己计划的环节出了错。李悦会自己会来的,宇寰会把地址发到他的手机上,即使知道是个陷阱,照他这般行事谨慎的模样,一定会按耐不住跟着。”
转动钥匙发动汽车,周翊在一旁系上安全带,在车中摘下了眼睛,扭头的同时他又恢复了自己的容貌。
指着镜架上的金色纹路,杭谨庭好奇道:“你这障眼法作的倒是独特。”
“我所学的本门道派以造符为主。”为了打消对方怀疑的念头,周翊竟开始解释起来,“这都是些小把戏,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我可以给你展示一些。”
以后?
杭谨庭一愣,一时之间没有回答。周翊误解了这短暂的沉默,他皱起眉头,将眼神瞟向窗外的时候似乎有些紧张。
“好啊。”不知对方的心思,杭谨庭回答道,“那周老板......我以后就常来叨扰了。”顿了顿,杭谨庭在行车之前忽然笑出了声:“这么说来,我们的确挺有缘。我所学的道法其实原本也是以符为主,只可惜后来几经几代,到我这一代只懂一些皮毛了,说起来也是惭愧。”
周翊点了头,却没有发声。车子缓缓发动,出了校园,路两旁的景色在逐步向后倒退。九月的天还不算凉,杭谨庭在车里开了空调,伴随着音响里的流行小调,路上的气氛还算愉悦。
除了策宇寰,周翊很少与人独处一室,如今和杭谨庭同坐一辆车内,倒也不觉得尴尬。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他始终望着窗外,透过玻璃的反光,周翊瞧见了对方的侧颜的倒影。
“对了。”车在一个路口停下,周翊忽然问道,“你同事推荐你来我店里,是学校里的老师吗?”
“不是。”杭谨庭否认,“是特赦办的同事。我当老师其实也是因为一些阴差阳错,虽然研究生读的是师范,但原本我并没有想从事这个行业。”
“你之前一直当天师?”周翊转头,“我还以为你只是副业在特赦办挂职。”
“如果说我喜爱和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甚过和人,你会相信吗?”音响里的一首歌曲毕,忽然不远处的铁路栏杆降下,明明是绿灯却没有车能够通行。杭谨庭将车的挡位调至驻车档,他将音乐的音量调小,下一首歌的前奏响起,俨然没有盖过两人的呼吸。
“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将视线投向不远处,有火车在车流前方快速通过,杭谨庭微笑着,有一刻沉浸在了回忆之中,“我在一座道观里长大,陪着我的除了师傅,就只有一个老鬼。”
“后来呢?”
“后来他死了。”语毕,杭谨庭顿了顿,又改口道,“不对,应该说是魂飞魄散了,他本就是个死人。”
“发生了什么事?”
摇了摇头,杭谨庭说:“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突然不见了,然后我的师傅告诉我,他走了,消散在天地间,我才知道我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所以周老板......我不讨厌鬼是有原因的,关于你哥哥的事,你可以完全放心我。”
听闻杭谨庭道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事情,周翊的表情显然柔和下来,他能理解对方此刻的感受,想要安慰,却有些词穷。
“周老板,我就实话实说吧。”忽然,杭谨庭侧过了身子,他的语气有些严肃,神情专注且庄重,“我想了一个晚上......我和你说这么多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对于一个有能力的人,我不想树敌。你不喜欢特赦办的原因,和我与激进派有矛盾的初衷或许一样,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周翊莞尔一笑,“你倒也是直白。”顿了顿,周翊又道:“你们特赦办的内部这么混乱?”
“有权力的地方就有斗争。”杭谨庭回答,“有些时候不去斗,就会被人踩在脚底下。”
周翊点头:“这点我赞同。”
“所以周老板愿意做我的朋友了?”
笑了笑,周翊道:“我的目的也很简单,从你们那激进派人的手里保护好宇寰,我可以和你站在同一战线,有实力的人,我也不愿意恶交。”
“我尽力。”
杭谨庭口中的“尽力”应该是有一定把握的,周翊这么想着,倒觉得是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有特赦办的人做靠山,想来之后阴烛的事也不用太过费心。
火车通过的时间不短,足足四五分钟的停顿,让本就拥堵的晚高峰更加骇人。杭谨庭的车排在队伍的末端,栏杆升起,紧接着又是好几个红绿灯,车辆这才缓缓通过铁道路口。
在到达夏礼家之前,周翊提前与对方打了一通电话,隐瞒了杭谨庭一同前往的事情,夏礼提前在小区门口等着男人的到来。而两人所到达的小区实则为市郊的一所别墅区,距离外环不远,车迹罕见,路边更是没有行人。
如他所言那般,夏礼的确在小区门口驻足了好一段时间。他身着一件深蓝色Polo与浅灰色休闲裤,满脸的胡渣没有被清理,俨然不像一个成功从商的精英人士。
瞧见驾驶座上的男人,夏礼起初一愣,然后将视线落在了周翊的身上,用着揣测的语气说了两个字:“这是......?”
“我助手。”先于杭谨庭开了口,周翊回答,“我们来看看夏初秋。”
夏礼憨笑了几声:“我还以为周老板的助手只有策先生一位,不好意思。”
将车停在了小区门口,夏礼领着两人向深处走去。四周的环境被人布置得很好,路的两旁绿荫丛中,此时天色将晚,绿化中的彩灯被打开,倒是被渲染出一股静雅之气。
跟在夏礼身后三四米处,杭谨庭压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车停进来?这种别墅,每栋每户应该都有独立停车库,再不济也应该让我们停在楼下。”
周翊摇头说:“不知道,不过通常出事也会出在这种这种人迹稀少的地方。”
“你听上去很有经验。”杭谨庭侧目,打笑道,“你上次来不是这样吗?”
“我打车来的。”
两人在夏礼的背后窃窃私语,走在前方的男人听不清,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与周翊并排。想不出话题,便开始随意寒暄,夏礼问道:“两位饭吃了没?”
“没有。”周翊回答,“直接从学校来的。”
“那就留在我家吃饭吧。”夏礼笑了一声,“我让我老婆多准备些菜,不麻烦的。”
“行。”
周翊回答的声音冷漠,语气不似与杭谨庭交谈时那般轻松,他斜眼扫过身旁的夏礼,薄唇轻启,目光中充满了距离感。他的样貌给人的威慑力不大,年轻的容貌像是二十出头的学生,但围绕在周翊身边的气场却丝毫不弱,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老将,每一句话都给夏礼以一种压迫,却又不失礼貌。
杭谨庭第一次见到周翊这幅模样,他悄悄打量着两人,跟在对方的身旁默不作声。或许这才是周翊本来的面貌,意识到了这一点,杭谨庭不由得感叹起千人一面,也庆幸自己能够得到面前男人的赏识。
夏礼的家在小区的西南角,徒步行走了十多分钟,一行人才在道路的尽头瞧见了一座被装饰的朴实无华的别墅。别墅的门口栽有两棵桃树,正值九月,树上只有绿叶紧密排列在一起,偶有几片飘落在地,似乎在告诉人们秋天的到来。
一道铁门口是一座小花园,但其中却是光溜溜的一片,没有花朵姑且不谈,寸草不生的模样让杭谨庭咂舌。男人撇头看向周翊,却发现对方同样正默默凝视着自己。
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别墅的大门被人推开,三人面前站着一个女人,拥有一头乌发,一条围裙被系于腰间。看见夏礼的到来,她微笑起来,不住地挥手招呼三人过来。
夏礼向前走去,周翊与杭谨庭却是驻足在大门口没有跨步。周翊侧目,果不其然听见杭谨庭的严肃神情。沉默了片刻,杭谨庭扯了扯周翊的衣角,用着只有对方能听见的声音,他轻声道:“你之前没有和我说过,他们的身上不仅有诅咒,还有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