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 第15章 交代

“是我。”

没有理由继续狡辩，周翊索性坦然地承认：“八月底我代替夏初秋来返校，前一周我刚接了他爸的委托，我去看过他，那孩子缺失部分魂魄，有离魂症。”

意识到周翊是在与自己共享信息，杭谨庭也选择地说道：“灵域在一年前有松动迹象，所以当时我被派来成都加固附着在灵域上的诅咒，看守狴犴。但是三周前发生了夏初秋的事，后来我发现确实有人强行破开过灵域。”

“你先看看这个。”暂时放下手中的活，周翊翻出当时让策宇寰帮忙寻找的资料。他递给杭谨庭，继而又重新走回暗格前，“上面有夏初秋一家的详细关系，有些复杂，理清之后说不定你会有些眉目与思路。”

杭谨庭接过那些资料，从第一张仔细翻阅至最后，事情涉及到的人物有很多，愈往后看，男人的神情也便愈发严肃起来。资料中除了一些人物关系，并没有搜集到更多有用的信息，但将所有所知的整合，然后加以猜测，杭谨庭皱眉，一个恐怖的想法逐渐跃然于脑海之中。

“你是怀疑李悦和李乐，都是岐山李家的人？”放下手中的资料，杭谨庭问，“既然李家善招魂，那在夏初秋的身上下手，也并非不可能。”

一边捣着药，周翊阐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不仅是夏初秋，我怀疑还有别人。我之前见过夏礼与毛丽华，也就是夏初秋现在的母亲，他们身上有诅咒，想来手脚也不太干净。”

“还有夏初秋的另一个生魂。”顿了顿，杭谨庭严肃道，“既然身上有李家的传承，那必然与李悦李乐脱不了干系。要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也只能去找当事人了。”

颔首，周翊又在研钵中放入几味草药，他动作熟练，如行云流水般，像是操作了无数遍，每一个步骤都熟记于心。杭谨庭第一次见人捣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欣赏之情油然而生。

“还有李悦，昨天放学时候他来找过我，说和夏初秋是亲戚关系，你不觉得有蹊跷吗？”抬头，瞥眼，周翊用前臂抚去了额前的碎发，“他们四个人的关系，应该不会只是向资料里陈述的这么简单。”

他端起研钵向着杭谨庭走去，周翊拉开一张椅子与对方面对面坐着，室内的气氛着实有些尴尬，但两人全然不觉般地对视着。室内的温度宜人，先前室外闷热带来的不适感也随之消失，除却脊背上的疼痛，此时杭谨庭的面容倒是有些风轻云淡。

“疼吗？”周翊问。

“习惯了。”杭谨庭想要起身，甫一用双手支撑上桌面，传来的痛感便让他倒吸一口气，“......有点疼。”

周翊笑出了声，也不急着给对方处理伤口。当着杭谨庭的面，他从口袋中摸索出自己的手机，拨打的号码周翊记得很熟，手机中只“嘟嘟”了两声，对方便接通了通话。

“宇寰。”当着杭谨庭的面打开扬声器，周翊毫不忌讳地说道，“我回来了，现在在店里。事情还算顺利，夏初秋的魂魄找到了。”

“没受伤？”

“小伤，你不用担心。”周翊说话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十分柔和，他垂下双眸，灯光打在他的睫毛上，整个人都变得朦胧起来，“具体情况我明天和你细说。”

电话对面的策宇寰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杭谨庭却是半句话都没等来。

“行吧。”最终，策宇寰长叹了一口气，“早点回去，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好，晚安。”

对方的那句“晚安”迟到了整整十秒，杭谨庭没能见到表情，但能肯定语气中参杂着一些无奈。好奇地打量着面前周翊的表情，男人有些意外对方的行为。

“宇寰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他比我虚长两岁，算是我兄长一般的存在。”说话的同时，周翊将捣成泥状的药涂抹在纱布上，他走到杭谨庭的背后慢慢蹲下，看见对方自觉撩起了衣服的下摆，“我们在一个师门中长大，跟着师父一起学习，长大了一起共事，可以说是亲人一般的存在。可后来出了意外，兜兜转转才阴差阳错成了今天这幅模样。”

感受到冰凉的触感从背后传来，杭谨庭倒吸一口气，但依旧咬住了牙没有吭声。不同于杭谨庭给周翊上药时的小心翼翼，周翊并未清洗伤口，他手脚并不算轻，每一下都恰到好处涂抹在伤口上。鲜血混合着草药被纱布所覆盖，脊背上传来了阵阵冰凉，稍稍缓解了疼痛，让杭谨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药性寒，你阳气也不算太重，有可能这两天会有点发烧。”说话的同时，周翊用胶带将纱布牢牢贴于对方的脊背，“但对于狴犴造成的伤，治疗效果会很好。回去之后敷贴五小时后取下，我每日给你送来一幅，一个月大概就能痊愈。”

“这药外面配不到吧？”

周翊起身，回答：“配不到，有几味草药在市面上没有。”

“那你的伤口呢？”

“它会自愈。”周翊说，“用不着处理，我的体质异于常人。”

估摸着这药的宝贵程度并不亚于他的灵草膏，杭谨庭放下衣摆后转身，瞧见周翊沉默下来，不由得打量起对方。

“宇寰，就是你刚打电话的那人。”忽然，杭谨庭轻笑一声开了口，“你是怕我抓了他吧？”

“既然你是特赦办的人，只要有两把刷子或许能看出他并非人，也算是我的不情之请吧，他从没干过坏事。”周翊坦然承认，“你也知道我对特赦办的印象并不好，只是怕有一天你们会对他下手而已。我问过他，他说他还不想离开。”

杭谨庭好奇两人的故事，但见周翊也只只言片语地向他解释，自然不好多问。

“我不收不作恶的鬼，但他应该也不全是鬼吧？既然能以实体出现，想必是得到了某种机遇。”一句话像是承诺，杭谨庭的语气也的确真诚，“夏初秋的事是一个意外，你也算是帮了我，但我入特赦办十年，其实激进派的人和我有不少过节，在不越界的情况下，或许我能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周翊一愣，在思忖半晌之后还是开了口：“那我的确有一个请求。”

“周老板你说。”

“我需要一些阴烛。”指向了不远处那台摇曳着光芒的火烛。阴烛的烛光已经不再明亮，燃到了烛低，桌面上蔓延了一滩干涸的蜡。周翊说：“但市面上已经绝迹了，我买不到阴烛，但知道你们特赦办囤积了很多。”

“给你哥哥用吗？”

周翊一怔，点头认下了这层关系：“有了阴烛，会好受很多。”

他的话里没有主语，杭谨庭下意识地认为只有策宇寰一人受用。自觉没什么困难，他也欣然答应，算是承了一个疗伤的人情，杭谨庭说：“没问题。”

周翊的店里有几件干净的衣物，见杭谨庭满身的血迹，他便拿出让对方换上。衣物上有一股独有的清香，与店里的各色熏香融为一体，杭谨庭穿上的时候感受到了一阵凉意，仿佛是从它们自身缓缓散发出来。

“对了。”忽然，杭谨庭想起，“先前在灵域中我见你并没有被那里的阴气影响，天卦消失后狴犴暴怒，是不是和你使用的那枚怪异道符以及体质有关？”

点头，周翊没再多说。杭谨庭知了意，也不再多问。两人之间的话题结束得恰到好处，没有半分逾矩。

准备离开的时候，杭谨庭站在周翊的店门口，此时已是凌晨两点，就连路边的烧烤摊都早早收摊，没了踪影。夜空恢复成了漆黑一片，路边的桐树上偶有未眠的知了在叫唤，周翊同对方一起出了门，却准备向着与杭谨庭相反的方向离开。

两人道别时的语气依旧平淡，全然看不出在几个时辰之前，他们方才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香薰店在被上锁的那一刻熄了灯光，阴烛被一盏玻璃罩给笼罩，那是周翊特地找人定制的。

独自站在街道的转角处，杭谨庭远远望着周翊消失的方向，在路的尽头已然没有了对方的身影，但他仍久久驻足没有离开。

这是杭谨庭来到成都的第二个年头，他侧目看着路边那家并不起眼的香薰店，即使身处在这片街道，在过去的数百个日夜里，他竟从未注意过这里。

周翊身上的一切都是谜团，但却又给人一股如沐春风感，杭谨庭沉思着，背过身子缓缓走回家去。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出今晚发生的一切，心中不知为何有股莫名的躁动，仿佛周围的血液在见到对方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沸腾，杭谨庭暗道糟糕，左思右想也没有想起两人有过什么交集。

秋日的凌晨三点，世界微尘里有了一点烛光，月色与秋夜平分，让人匆匆一眼不敢乱其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