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内。
“师妹,你太厉害了!”
夏川反手合上门,立刻按捺不住满心的好奇,压低声音问道: “你怎么知道那信是长生写的?”
“猜的。”黎青走到桌边,为自己斟了杯茶。
一刻钟前,李村长书房内。
当黎青问出那句——
“那封送往悬剑宗的求救信,是你写的吧?”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长生脸色的血色褪尽,唯有紧握的双拳泄露着他内心的激荡。
“长生小友,你信不过承穹派,如今,也未必全信悬剑宗。”黎青开口,打破长久的沉寂, “但——你总得选择一个,不是吗?”
她语气轻缓,但目光笃定自信,仿佛早已料定长生接下来的选择。
长生紧抿嘴唇,胸膛起伏,眼中明灭不定,他死死盯着黎青,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神情中找出破绽。
而黎青也毫不畏惧地直视过去。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谁也不肯相让。
一旁的夏川看着这二人无声地对峙,急得抓耳挠腮,正待开口——
“好!”长生嘴唇翕动,终于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好,我便信你一次……”
他目光扫过旁边的夏川,又着重强调道,“信你们——一次。”
夏川回想起方才在书房内长达半个时辰的密谈,长生几乎知无不言,将村中的秘辛和承穹派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直到走回别院时,夏川仍觉脚步虚浮,头脑发晕,不敢相信一刻钟前他们还惨遭闭门羹,像无头苍蝇一般打转,一刻钟后竟对所有信息了如指掌。
他悄悄瞥向身旁的黎青,她步履从容,神色如常,仿佛这一切都尽在预料之中。
这难道就是阵修的计算与谋略?
夏川有满腹疑问,但他深知隔墙有耳,只能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
真实的痛感传来,这不是梦!
一进别院,他立刻关上门追问,却只得到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猜的。”
夏川:“……”
他要是能这么“猜”,师尊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黎青见夏川不服气的样子,遂开口解释道,“书房内脱口而出那一句,确实是猜测无疑。”
“但事后细细想来,此事早有端倪。”她放下茶杯,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来。
刚进村时,长生听到他们自曝宗门,第一反应是质疑身份真假,却对他们越界插手承穹派辖地一事并无异议——这本就不合常理。
若是说长生年少,不懂仙门规矩,可他心系村民,对村中境况了如指掌,怎么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反观李村长,第一次见面便是询问信的来源,这才是应有的反应。
而另一个可疑的点,便是李村长看信时,长生始终低眸垂眉,对信中内容毫不关心。以他对村中事务的上心程度,如此漠然,着实反常。
“最重要的一点——”黎青说到这儿,语气渐沉,“长生去而复返时,曾愤然质问‘你们悬剑宗倒是来得快,信送出去不过两日便到了’。”
她指尖在桌上轻轻一点,继续说道,“在此之前,我们从未像任何人透露过悬剑宗收信的准确时间。”
夏川恍然大悟:“所以他是——”
“所以”,黎青接过话,“在那一刻,我便确信他不仅知情,更是亲手送信之人。”
她轻轻摩挲温热的茶壁,若有所思:“其实,我只是在赌。而长生,之所以选择我们,或许也在赌一个能真正信赖的转机。”
夏川怔了半响,只觉得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却又信息庞杂,一时难以消化。
良久,他才呆呆地张了张嘴:
“啊?”
烛火轻轻一跳,在他仍带着几分茫然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林霜天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夏川瘫在椅中,眼神发直地盯着半空,嘴巴微张,一副魂飞天外的模样。黎青则端坐一旁,捧着一杯清茶,神色如常。
看来无事。
林霜天微微颔首,径直走向夏川身后,抬手——
“啪——”
“有鬼啊!”夏川惊得弹跳起来,慌张四顾。
“看来没傻。”林霜天淡定点评,顺势坐在他让出来的位置,接过黎青递过来的热茶。
“师姐……”夏川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你吓死我了。今天接连被吓了两次,魂都快吓飞了……”
“嗯?”林霜天挑眉,“还有一次?”
说起这个,夏川顿时精神起来,他竖起一根手指,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师姐,你绝对想不到我们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那封求救信,你猜是谁写的?”他得意的扬起下巴,“你绝对猜不出来。”
“长生。”林霜天抿了口茶,不假思索道。
夏川:“……”
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猜中了?
怎么就他猜不出来。
他不服气地追问:“那你知道承穹派的人现在在哪儿吗?”这可是长生刚刚才透露的消息,他不信师姐连这个都知道。
“村西祠堂”
又对了!
夏川备受打击,整个人都蔫了下来,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
黎青在一旁看着这出闹剧,唇边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师兄,你也太小瞧师姐了,你当师姐和李村长相谈那么久,是白谈的吗?”
“不过——”她话锋一转,“有一件事师姐肯定不知道。你信不信?”她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夏川,“要不要打赌?”
“赌!”
夏川瞬间像打了鸡血,爽快应道。
他就不信师姐什么都知道。
“那好,若师姐不知,就算我赢”,黎青指尖轻敲桌面,“待回山后,你需得替我送一个月早饭。”
悬剑宗的膳堂在另一个山头,黎青不会御剑,又不想早起,每每走到,饭菜都所剩无几。
这么简单的赌注?
“成交!”夏川秒答应,“那若我赢了呢?”
“你不会赢。”黎青语气淡然,不理会夏川瞬间愤懑的神情,她转头朝林霜天问道:“师姐,你可知邪祟的模样?”
“一团黑影?”林霜天迟疑道。
这消息是她反复询问多位村民得出的共识。但黎青如此笃定,反倒让她不确定起来。
“错啦!”夏川激动地跳起来,“那邪祟会变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白。师姐,你输啦!”他转过头,志得意满地看向黎青,拍胸口保证道,“师妹,接下来一个月你的早饭我包了!”
林霜天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烛光下,她素来平静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愕。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她急切问道。
黎青便将偶遇二丫、小黑异状、夜探书房直至与长生对峙的经过娓娓道来,林霜天凝神听完,也分享了她与李村长周旋的成果。
“我已与李村长议定”,她最后说道,“我们三人,暂不暴露悬剑宗身份,只以云游散修之名,暗中前往祠堂调查。”
“啧!”夏川一听便皱起眉头,抱怨道,“我们明明是来帮忙的,还要鬼鬼祟祟地行事”,他想到长生的质问,说道,“这下真成贼了!”
话音未落,林霜天的剑鞘已精准地敲在他额头上,发出清脆一响。
黎青看着夏川抱头鼠窜的夸张模样,眼底浮现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深知林霜天并非一味忍让的滥好人。师姐如此委曲求全,一是为恪守师命——既然接下任务,便应排除万难,有始有终,不容因个人意气而懈怠;其二……
她望向林霜天的沉静的侧脸。师姐在拜入山门之前,也曾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不似夏川自幼长在山上,不通世俗。正因经历过凡尘,她才更懂得李数山这样的凡人的敬畏与挣扎,理解那份在仙门夹缝中求生存的如履薄冰。
那位看似圆滑的村长,并非奸恶之徒,只是一个在绝境中试图保全一村老小的普通人。因他的谨慎而苛责于他,实在没有必要。
三人交换完情报,当即决定趁夜色正浓,前去祠堂一探究竟。
路上,林霜天回想起先前关于邪祟的对话,仍有些不解,“为何其他村民都将邪祟描述为一团黑影,唯独二丫有不同的说法?会不会是小孩子看错了?”
“恐怕不是”,黎青摇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有的村民只是远远瞥见过一眼邪祟,有的甚至见也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只有二丫,是真正近距离直面过邪祟的。”
因此,黎青更倾向于亲眼所见的证词。
“师姐”,听到这里,夏川忍不住插嘴道,“你就是不肯承认自己输了。”
“我输什么了?”林霜天侧目。
“赌局啊!”夏川理直气壮道,“你明明就不知道邪祟会变色!”
“若是我输了,”林霜天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那为何是你为师妹送一个月的早饭?”
哎?
夏川猛地愣住,他仔细回想赌约的每一个字——
赌他信不信师姐不知道邪祟的模样。
他当然是信的,他本意就是看师姐吃瘪!
这根本就是个文字陷阱!他一开始就被黎青绕进去了!
他愤然抬头,正要找黎青理论,却只看见前方一道身影早已悄无声息溜出老远。
原来黎青见他回过神来,早已加快脚步,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心道:师兄,对不住了。让师姐送早饭的代价,恐怕是抓我去上一个月的早课,这可比你可怕多了。
“黎青!”夏川气得跳脚,却又不敢大声喧哗,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低吼,“你给我站住!”
然而,留给他的,只有黎青头也不回、渐行渐远的背影,融进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