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酒精凌空泼洒。染血的纱布刚被揭开,泡沫便争先恐后地从皮肉翻卷处涌出,像一簇簇在伤口上绽放的白梅。伤口周边泛着狰狞的红,泡沫裹挟着血丝簌簌滚落,在粗粝的麻布上洇出更深的痕迹。
“嗯……嗯……”
酒精触到伤口的瞬间,她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牙关紧咬,额头瞬间沁出细密汗珠,颗颗顺着眉骨滑落,眉头微蹙即复归平静。
方汣所有的反应,都像倒映在深潭里的月影,一丝一毫的波动,都被舒虞不动声色地纳入眼底。
舒虞的目光变得柔和,原本沉静的眸中泛起粼粼波光,一丝关切之意化作水雾氤氲在眼底:她这反应……现在倒是对我这位继妹越来越好奇了。
指尖刚系紧纱布的最后一个结,舒虞便迅速捞起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拨号键按下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都显得格外漫长,直到那头传来江姨熟悉的应答。
“备车,我们马上下来,去医院。”
方汣瞥了眼时间,抽出体温计,垂眸凝视水银柱的刻度:39.4℃,难怪……
余光瞥见对方抽出体温计的动作,她话音戛然而止,指尖干脆利落地按下挂断键。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出无形的丝线。递出体温计的那只手带着未散的余温,指节轻叩在对方掌心,无声的默契如同初春枝头交缠的藤蔓。
她捏着体温计,将玻璃管横在眼前,侧脸映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走吧,我扶着你。”
“好,麻烦了。”
舒虞将人稳稳扶进后座,又缓步走到张姨跟前,语速快而清晰:“今晚辛苦您加个班,我们大概凌晨回来。”
转过身,正欲要走,又突然想到些什么,转头向江姨嘱咐着。
“她今天晚上没吃什么,熬点小米山药粥,加两片生姜驱寒,厨房抽屉里有冻干梨片,温水泡开给她润润喉。”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舒虞嘱咐完就上了车。
车门关闭的闷响割裂夜色,车内顶灯倏然亮起又熄灭,皮革座椅在体温浸染下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方汣脑袋昏沉地歪向舒虞肩头,像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她垂眸斜睨了眼这人泛红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轻颤的阴影,却任对方汲取凉意,目光依旧紧锁着车窗外疾驰而过的霓虹。
引擎的嗡鸣里,沙哑破碎的呢喃突然刺破凝滞的空气。在一片朦胧中翕动嘴唇,呓语般的音节裹着滚烫的气息逸出。
“姐姐……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机械滑动,挂号界面的蓝光映得眼底一片冷寂。听见身旁含混的呓语,漫不经心的说:“长辈的关心,我不会看着你出事而置之不理。”
始终未移开的目光专注于手机界面。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她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睫毛颤抖着翕动,沙哑的声音裹着破碎的期待:“那如果……是别人呢?姐姐也会这么……照顾她吗?”尾音因气息不稳而发颤,带着近乎执拗的不安。
“……”
“不一定,如果是很紧急的情况下,我就一定不会犹豫。”
她滑动手机的指尖顿了顿,声音依旧像裹着层冰霜般寡淡,每个字却精准有序地落进对方耳中。
“那我……?”
字句间,滚烫的呼吸拂过她冰凉的袖口,像困在迷雾里的飞鸟,急切盼着划破阴霾的指引。
“……你这都面临截肢风险了吧。”
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重重按灭锁屏,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淡然。
方汣不再开口,睫毛低垂掩住黯淡的眸光,唇角微垂,周身漫开一丝落寞。
车内陷入死寂,唯余引擎嗡鸣。直至车灯刺破医院大门的光晕。
夜色像浸透墨汁的绒布裹住整座医院,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牌泛着幽绿冷光。输液管悬在金属支架上,透明液体正以恒定的频率坠落,“滴答——滴答——”,这细微声响被寂静拉扯得绵长,在空荡的过道上反复回响。
金属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走到方汣跟前时放轻了脚步,手稳稳递出杯子,氤氲的热气漫过那人苍白的指尖。座椅滑动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落座时带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与持续不断的输液滴答声融成一片,肩线不自觉地往病床方向倾斜半分。垂眸盯着掌心药盒,指腹摩挲说明书上的字。
十点过半,室内灯光明暗交错,寥寥几人散落在角落,寂静中只余细微响动。
“姐姐,这么晚还要陪我,真是太麻烦你了。”
“没事,毕竟我现在是你的家属。”
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滋滋作响,方汣抬眸盯着输液管里摇摇欲坠的液滴,透明水珠挣脱胶管束缚的瞬间,在玻璃瓶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漫进鼻腔。
她睫毛轻颤着阖上双眼,须臾间,输液室滴答的水声漫过耳膜,消毒水的气息裹着她微弱的呼吸萦绕鼻尖。在睁眼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姐姐,你会一直愿意听我说话吗?”
“那得看你说的是什么内容。”
“那我这次,就先向姐姐解释我腿上的伤吧。”
“嗯,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