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一上午,班主任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宣布了颂衍转学的消息。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沈轶耳边炸开,世界瞬间失声。他几乎无法思考,昨天他们还约好周末去图书馆,颂衍的笑容还清晰印在脑海里!
下课后,他疯了一样拨打颂衍的电话,听到的只有冰冷而重复的关机提示。他冲到颂衍家那栋熟悉的居民楼,用力敲打着那扇紧闭的铁门,直到对门邻居被惊扰,探出头来,告诉他:“别敲了,小伙子,这家人周末晚上就连夜搬走了,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十八岁的沈轶站在空旷、弥漫着灰尘味的楼道里,午后的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照不进他瞬间冰封的心。第一次,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彻骨的寒冷,什么叫被全世界、被最信任的人彻底抛弃的、带着血腥味的痛楚。那种感觉,比任何□□上的伤痛都更尖锐,更持久。
回到家,他失魂落魄,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沈母将儿子脸上毫不掩饰的痛苦和绝望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堆起恰到好处的关切,温柔地询问:“小轶,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妈,颂衍他家好像出事了,他们搬走了,联系不上了。”沈轶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砺的痛感。
沈母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啊。”她走上前,轻轻拍拍儿子的肩膀,用那种看似开明、体贴,实则残忍到极点的语气说:“孩子,看开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注定只是过客。别太难过了,向前看。”
这些话像最后一把淬了盐的尖刀,精准地捅进沈轶鲜血淋漓的心口,还残忍地转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写满“关爱”和“担忧”的脸,所有的质问、所有的愤怒、所有汹涌的委屈和不解,都被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压回了心底最深处,沉入一片冰冷的、黑暗的寂静里。
他变得冷默,眼神里属于十八岁少年的光彩和温度迅速褪去,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死寂般的冷静笼罩了他。他拒绝不必要的人的靠近,切断了不必要的社交,将全部精力、以及那无处安放的巨大痛苦和愤怒,都疯狂地倾注到学习中。他对自己近乎残忍,刷题到凌晨三四点是常态,仿佛只有极致的疲惫和感官的刺激,才能暂时麻痹那颗持续不断、尖锐疼痛的心脏。
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国内顶尖大学A大,选择了金融专业。大学期间,是教授眼中天赋异禀却难以接近的优等生,是同学眼中神秘、富有魅力却有距离感的学霸。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与人交往永远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壁垒。
毕业后,他顺利的进入家族企业,出人意料地带领沈氏集团投入风险与机遇并存的科技领域。他需要战场,需要一个能让他宣泄那庞大负面能量、证明自己、甚至颠覆某些规则的地方。
在商场上,他潜藏已久的冷酷、果决和近乎狼性的敏锐彻底爆发。他决策极其果断,甚至堪称无情。在一次关键的收购案中,对手公司是他父亲的一位故交,试图打感情牌,希望他能高抬贵手。沈轶在谈判桌上,听着对方提及旧情,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用冰冷的、毫无情绪起伏的语调列出对方公司的财务漏洞和市场劣势,最后以低于市场价30%的苛刻条件,完成了碾压式的收购,直接将对方公司拆解出售,那位父亲的老友因此一蹶不振。此事之后,“冷面阎罗”的名号不胫而走。
他对竞争对手的打压更是毫不手软。曾经有一个新兴公司开发出了一项颇具潜力的技术,对沈轶主导的项目构成了威胁。他并没有选择常规的商业竞争,而是直接动用资本力量,高价挖走了对方的核心技术团队,同时利用媒体散布对其公司不利的谣言,双管齐下,在三个月内就将那家充满希望的公司逼到破产边缘,最终以极低的价格将其专利和技术收入囊中。整个过程,他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带领着沈氏集团这艘传统的巨轮艰难转型,面对集团内部元老的质疑和守旧势力的阻挠,他手段铁腕,不惜清洗了大批老人,提拔起一批唯他马首是瞻的年轻悍将。短短数年,硬是让沈氏在激烈的科技红海中杀出一条血路。他成了媒体笔下年轻有为、高深莫测、点石成金的商业传奇,财经杂志封面上那张棱角分明、英俊却过分冷硬的脸,总是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里读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又仿佛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只有沈轶自己知道,这十三年来,他从未有一刻停止过寻找颂衍。
这成了他冰冷内心最深处唯一一团不灭的、灼烧的火苗。他动用过一切能动用的、甚至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资源。他雇过全球最好的私人侦探,给出的指令只有一条:不惜代价,找到他。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总是石沉大海,颂衍这个名字就像从未存在过。他利用各种商业合作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听所有可能与颂衍有关的信息;他甚至尝试过从颂衍那几乎断了联系的远房亲戚那条微弱的线索入手,但每一次,当调查似乎要触及核心时,所有的线索都会诡异地、干净利落地中断,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强大的手,精准地掐灭。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信息时代像人间蒸发一样,不留丝毫痕迹?沈轶不是傻子,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熟悉得令人心寒的力量在阻挠他。他怀疑过颂衍的父母,怀疑过某些商业上的对手,甚至做过最坏的猜想……但他潜意识里,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愿,始终没有将怀疑的矛头,指向身边那个对他关怀备至、一直劝他“放下过去,展望未来”的、至亲的母亲。
这十三年的寻找与一次次失望,像不断滴落的冰冷水珠,持续蚀刻着他的心,将少年时那份炽热滚烫的情感,磨砺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甚至带着点疯狂因子的执念。颂衍成了他心底一个不敢触碰、却也无法愈合的溃烂伤口,也是他构建起这层冰冷坚硬外壳的最初、最深的裂缝。他变得越来越成功,也越来越孤独,仿佛一座在名利场中行走的、内部布满裂痕的冰山。只有偶尔在深夜独处,酒精稍稍麻痹神经时,他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属于过去的、柔软的迷茫和刻骨的疲惫。
这次来Y市谈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他原本只计划短暂停留。命运弄人,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他送进了医院。而当他在ICU里醒来,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朦胧中第一眼看到那个穿着蓝色隔离衣、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却轮廓无比熟悉的眼睛的身影时,十三年的时光壁垒、精心构筑的心理防线,仿佛被一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得粉碎!
震惊、狂喜、巨大的委屈、被欺骗的愤怒……无数种情绪像海啸般汹涌而来,几乎将他的理智淹没,最后变得平静,只剩下喜悦。这次意外的重逢,不仅撞碎了他用以保护自己十三年的冷漠外壳,更可能彻底颠覆他十三年来的认知、情感和整个看似稳固的世界秩序。他寻找了这么久、几乎要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的人,竟然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重新闯入他死水般的生活。
沈轶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冰冷的白光,眼神不再是商场上那个杀伐果断、令人敬畏的“冷面阎罗”,而是混合了脆弱、失而复得的恐惧、势在必得的决心以及一丝即将查明真相的狠厉光芒。这一次,他对自己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真相多么不堪,他绝不会再让颂衍从自己的生命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