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发现昊晨在偷藏狼毛时,正是白梅初绽的清晨。
细雪般的花瓣落满窗台,他透过镂空雕花屏风,看见少年慌慌张张地将一簇银毛塞进玉匣。那匣子是上月东海进贡的寒冰玉所制,本该用来存放雪魄珠,此刻却被用来装这些闪着月华光泽的绒毛。
"你在做什么?"
昊晨吓得差点打翻玉匣,转身时耳尖红得滴血:"在...在清理脱落的毛发!"
玄真不置可否地挑眉。自从教他控制魔气,这孩子说谎时尾巴就会不自觉地冒出来——此刻那条蓬松的银尾正在袍摆下紧张地扫动。
"《天规》第一百二十章第七条。"
"不得私藏天材地宝。"昊晨条件反射般背诵,尾巴僵在半空。
"包括太子书房里的寒冰玉匣?"
昊晨的尾巴蔫蔫地耷拉下来。玄真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像是很久以前自己也这样逗弄过什么小动物。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掐灭——天界太子不该有这种柔软的情绪。
"戌时前放回原处。"他转身离开,银线绣的龙纹披风在晨光中漾起涟漪。
昊晨对着他背影吐了吐舌头,把玉匣藏得更深了些。这些狼毛是他趁着月圆之夜现出原形时,从心口最柔软的绒毛里拔出来的。每拔一根都疼得打颤,但想到玄真生辰将至,又觉得这点痛楚算不得什么。
三日后,当玄真在生辰宴上接过那枚狼毛编织的护身符时,终于明白了寒冰玉匣的用途。
宴席摆在九重天最恢弘的凌霄殿。万盏琉璃灯将云海映成金红色,众仙呈上的贺礼堆成小山:南极仙翁的千年灵芝,西王母的蟠桃仙露,就连魔域都遣使送来稀世魔晶。玄真高坐主位,九旒冕遮住眉眼,如同一尊完美无瑕的玉雕。
"臣等恭祝太子殿下仙寿恒昌——"
整齐的朝贺声中,昊晨捧着木匣的手微微发抖。他此刻穿着最低等仙侍的灰袍,在一众华服贵胄间显得格格不入。青鸾故意撞了他手肘,木匣应声而落。
护身符滚落在织金地毯上,沾了酒渍的狼毛顿时黯淡无光。四周响起窃窃私语:
"这灰扑扑的玩意也敢拿来献礼?"
"听说太子养了只魔物当宠物..."
"低等妖族就是不知礼数..."
玄真抬手,满殿嘈杂戛然而止。他缓步走下玉阶,九旒珠串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昊晨盯着那双越来越近的云纹锦靴,突然希望自己从未学过化形术——若是狼形,此刻至少能把脸埋进爪子里。
"抬起头。"
昊晨的视线顺着玄色朝服上的金线蟠龙攀升,最终撞进那双古井无波的鎏金瞳。太子用两指拈起护身符,声音冷得像昆仑山顶的雪:"此物从何而来?"
"是...是臣在藏书阁当值时..."昊晨的谎话被玄真骤然释放的威压碾碎。
"私取寒冰玉,擅离职守,妄图以秽物玷污储君。"玄真每说一句,昊晨的脸色就白一分,"按天规当受雷刑三十道。"
青鸾嘴角勾起得逞的弧度。她早就向长老会禀报了寒冰玉失窃之事,等的就是这一刻。
"殿下!"临渊将军突然出列,"今日是您五百岁寿辰,不宜..."
"本宫自有决断。"玄真将护身符扔回昊晨怀中,"滚回别院思过。"
宴席重新热闹起来时,昊晨蜷缩在别院桃树下。他明明没有受伤,胸口却疼得喘不过气。玄真扔掉护身符时的眼神,比当年筋骨尽断时还要痛上百倍。
子夜时分,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玄真仍穿着那身繁复的朝服,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酒气。月光下,昊晨看见他掌心躺着那枚被洗净的护身符。
"为什么不用术法清洁?"玄真突然问。
昊晨怔住:"什么?"
"狼毛沾了琼花酿。"玄真指尖抚过护身符上歪歪扭扭的龙纹刺绣,"这种酒要用晨露才能洗净。"
昊晨的尾巴"唰"地竖起来。他这才发现护身符被重新编织过——原本杂乱的金线被改成精巧的盘龙纹,还串上了清灵池的桃木珠。
"您...您不是说要罚我..."
"雷刑三十道。"玄真解下腰间玉佩扔给他,"明日卯时去刑台领罚。"
昊晨手忙脚乱接住玉佩,发现这是能抵御天雷的护身法器。他猛然抬头,却见玄真已经走到回廊尽头。夜风送来太子几不可闻的低语:
"编得不错。"
更鼓声中,玄真回到寝殿。他取下九旒冕,露出额间一道新鲜的血痕——那是强行抹去护身符上魔气时被反噬的伤口。妆台上的鎏金匣自动开启,露出里面五百年间收到的生辰礼:东海鲛珠、凤凰尾羽、甚至魔域战书,却从未有过这般滚烫的物件。
他将护身符放入匣中最深处,盖住了底层那截褪色的红绳。那是他百岁时母亲编的长命缕,后来随着浮沉宫的桃花一起凋零了。
窗外忽然传来细微响动。玄真挥袖熄灭烛火,在黑暗中凝视着桃树下那团银色的身影。昊晨正在笨拙地修补被威压震裂的石桌,尾巴尖一翘一翘地扫落花瓣。
"傻子。"玄真轻叩窗棂,一缕金光悄然没入少年后颈。这缕龙息能保他在雷刑中不受重创,代价是太子三日不能动用灵力。
梆子敲过三更时,玄真忽然想起今日宴席上南极仙翁的贺词。老仙翁说五百岁是龙族的成年礼,该考虑立太子妃了。当时他瞥见昊晨在殿外晃动的银尾,竟觉得那些姹紫嫣红的仙子都成了褪色的水墨画。
这个危险的认知让他捏碎了酒盏。此刻掌心还残留着琉璃碎片的割伤,疼痛提醒着他那个不容动摇的真理:太子玄真必须完美如苍天白玉,不能有半点瑕疵。
包括心里不该有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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