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离开的第七天,昊晨在庭院里练剑时,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自从融合了玄真的龙骨,这副身躯应该坚不可摧才对。但声音越来越密集,像有无数根冰棱在体内噼啪折断。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打湿了银白色的睫毛。
"再来。"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举起沉重的玄铁剑。
青鸾那番话像毒刺般扎在心里。这些天他近乎自虐地修炼,只为证明自己不是累赘。剑锋划破晨雾,在空中留下一道银色残影。这是玄真教他的第一式"破云",本该行云流水,此刻却沉重如挽千斤。
当第三十六次挥剑时,一股灼热突然从丹田炸开。昊晨膝盖一软,剑尖深深插入青玉地砖。他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浮现出黑色纹路——与那晚一模一样的魔狼战纹。
"不...不是现在..."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昊晨踉跄着想要回屋,却在门槛处重重跌倒。视野开始扭曲,庭院里的琼花树变成了血红色的影子。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用尽最后力气扯断了颈间玉佩的系绳。
玉碎之声清越如铃。
千里之外的凌霄殿上,玄真正在批阅奏章的手指突然一顿。系在腕间的银铃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嗡鸣。
"殿下?"临渊注意到他神色有异。
玄真豁然起身,案上墨砚被衣袖带翻,溅污了正在商议的界石修复方案。"备马,去别院。"
"但长老会马上——"
"现在!"
当玄真驾驭天马冲破别院结界时,整个庭院已被黑雾笼罩。那些雾气如有生命般蠕动着,所经之处花草凋零、玉石腐朽。青鸾和几名侍从昏倒在廊柱下,面色铁青如中剧毒。
玄真指尖凝聚龙息,在雾中劈开一条通道。黑雾触及他周身金光便发出刺耳的嘶响,像烧红的铁浸入冷水。
内室门扉洞开,里面传来野兽般的喘息。
昊晨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银白长发如活物般狂舞。原本精致的面容此刻布满黑色经络,异色瞳完全变成了血红色。更骇人的是他背后隐约浮现的巨狼虚影——那影子有三首六眼,正对着玄真龇出森白獠牙。
"魔狼族...皇血觉醒?"玄真瞳孔骤缩。他早该想到的,能承受龙骨而不爆体而亡的,绝非普通魔物。
黑雾感应到新鲜血气,立刻如潮水般向玄真涌来。他冷哼一声,额间龙纹大亮,一道金色屏障瞬间成型。但令他心惊的是,向来无往不利的龙息竟被黑雾腐蚀出细密孔洞。
"昊晨!"玄真尝试呼唤,"听得见我说话吗?"
悬浮的少年毫无反应,只是机械地转动头颅。一滴黑血从他眼角滑落,在接触地面前就蚀穿了白玉地板。
玄真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连自己都意外的决定。他收起护体龙息,任由黑雾将他吞没。
剧痛立刻席卷全身。那感觉像有千万只毒蚁在啃噬骨髓,但玄真眉头都没皱一下。他一步步走向昊晨,任由黑雾腐蚀他的锦袍、皮肤,甚至灵力。
"我带你回来那天,"玄真的声音在痛苦中依然平稳,"你也是这样抓着我的袖子不放。"
他伸出手,穿过重重黑雾,轻轻覆在昊晨额头上。
"这次换我抓住你了。"
金光暴涨。
玄真的意识如利剑般刺入昊晨混乱的识海。寻常仙者进入他人意识空间风险极大,稍有不慎就会双双神魂俱灭。但玄真没有犹豫——昊晨体内有他的龙骨龙脉,理论上他们算半个同源。
意识空间的景象令他呼吸一滞。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漂浮的记忆碎片。每块碎片都在燃烧,映照出尸山血海的画面。玄真伸手触碰最近的一块,立刻被拉入那段记忆——
血色月亮下,幼小的白狼被母亲塞进树洞。"记住,活下去..."母狼最后的话语被箭矢破空声打断。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和某种巨型生物拍打翅膀的轰鸣。记忆最后定格在一双鎏金色的眼睛上,与玄真有七分相似,却冰冷得不似活物。
另一块碎片里,少年模样的昊晨被铁链锁在祭坛上。几个黑袍人围着他吟唱咒语,每念一句就有黑气从少年七窍中被抽出。"魔狼皇血的继承者...将是完美的容器..."为首者举起匕首,刀尖滴落的血竟是诡异的金色。
记忆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混乱。玄真看见昊晨在荒野独行,看见他被天界士兵追杀,看见他跌落清灵池时已经筋骨尽断...所有碎片都指向一个事实:这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玄...真..."
微弱的呼唤从碎片海洋深处传来。玄真循声望去,看见昊晨的本我意识被黑色锁链缠绕,正在缓缓下沉。那些锁链上刻满古老咒文,正是他之前感应到的记忆封印。
"坚持住!"玄真化出龙形虚影,冲向意识海洋深处。
锁链感应到外来者,立刻分出数股向玄真袭来。一道锁链刺穿他的左肩,剧痛比□□受伤强烈百倍。玄真闷哼一声,龙息喷涌而出,将锁链熔成铁水。
"看着我!"他抓住昊晨的手腕,"跟我回去!"
昊晨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异色瞳中闪过一丝清明。"殿...下..."他声音嘶哑,"快走...我会...伤到你..."
玄真没有回答,直接揽住他的腰向上冲去。锁链疯狂反扑,在他们身后织成天罗地网。就在即将被追上的刹那,玄真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锁链上。
"破!"
现实世界中,纠缠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昊晨背后的巨狼虚影发出不甘的咆哮,渐渐消散在空气中。黑雾如退潮般缩回他体内,只留下满目疮痍的庭院。
玄真单膝跪地,唇角溢出一丝金血。强行突破记忆封印的反噬比他预想的更严重。
"殿下!"昊晨挣扎着爬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
"别动。"玄真按住他肩膀,"你体内的魔气只是暂时被压制,随时可能反扑。"
昊晨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上多了一道黑色纹路,像镣铐般环绕一周。他本能地感到恐惧——这纹路与记忆中祭坛上的锁链一模一样。
"是记忆封印的残余。"玄真顺着他的目光解释,"在你学会控制魔气前,它会阻止皇血完全觉醒。"
远处传来天马嘶鸣,临渊带着医官队伍正突破结界赶来。玄真快速捏了个净衣诀,抹去两人身上的狼狈痕迹。这个动作牵动内伤,让他不得不扶着昊晨的肩膀才能站稳。
"为什么..."昊晨突然问,"为什么要冒险救我?"
玄真垂眸看他。少年异色瞳里的惶恐与感激如此**,让他想起百年前在极北之地见过的小狼崽——被兽夹困住三天,却依然会对递来的肉干摇尾巴。
"你颈间玉佩碎了。"玄真答非所问,"明日我让青鸾送新的来。"
临渊的脚步声已到院外。玄真迅速拉开距离,又恢复了那个完美无缺的天界太子形象。但转身前,他做了个让昊晨心跳停滞的动作——轻轻揉了揉那头银发。
"今晚我留下。"玄真说,"教你控制情绪的方法。"
当夜,玄真破天荒地允许昊晨进入他打坐的静室。没有玉案,没有屏风,只有一炉宁神香在两丈外静静燃烧。昊晨学着玄真的姿势盘坐,却总忍不住偷瞄对面那人被月光勾勒的侧脸。
"专注呼吸。"玄真闭目道,"魔气随情绪起伏,喜怒哀乐都是它的养分。"
昊晨试着平复心绪,却满脑子都是白天意识空间里看到的画面。那些记忆碎片中的金瞳是谁?为何与玄真如此相似?封印他记忆的黑袍人又是什么来历...
"又乱了。"玄真突然睁眼,"你在想什么?"
昊晨张口欲言,却在最后一刻改口:"我在想...殿下为何从不显露情绪?"
香炉青烟袅袅上升,在两人之间织成薄纱。玄真沉默许久,久到昊晨以为不会得到回答。
"龙族天生情绪淡薄。"他最终说,"但更重要的是...情绪是弱点。"
这句话像把钝刀,慢慢割开昊晨的胸腔。他突然明白了为何玄真总与人保持三尺距离,为何永远面无表情,为何连关心都藏在严厉教导之下。
"那现在呢?"昊晨忍不住问,"教我这些...不也是弱点?"
玄真眸光微动。月光穿过窗棂,在他睫羽下投出细碎的影。
"或许吧。"他轻声道。
炉中香灰悄然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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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魔气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