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 第31章 交换

夏天时学校北侧黑色的栅栏上悄悄爬上水粉色的牵牛花。只是非常可惜，常清明注视着眼前身穿灰色绒线衣的女孩，她的睫毛垂下时仿佛蝴蝶栖息在眼睛下，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所以，你的答复是？"女孩的声音平静而冷淡，使她从放空的状态中回归。"我会照你说的做，只要你遵守你的诺言。"

"我会的。"

林惊蛰注意到常清明和钟雨凉现在待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是因为有一个课间她转过头准备跟常清明说一个她昨天看到的笑话，但她不在她的座位上。她扭过头，环顾班级，发现她的好朋友半蹲在钟雨凉的椅子左侧，拿着一本书聚睛会神地听对方讲话。对方是她这个月先因守护天使而关怀，又因此真正大吵一架并恶毒地中伤她家庭的人。随即她意识到她想讲的这个笑话并不是昨天看到的，而是上周看到的，当时她想着明天要讲给常清明听，此后每一天都这样想着，直到今天。尽管她拼命回想原文，一些细节与原文已无可挽回地流失了。

预备铃打响时，常清明含笑走回她的座位，林惊蛰扯了扯她的袖子，"今天下午放学一起回家吗？"常清明迟疑地看着她，"呃，舞蹈团有排练。"

"我可以像上学期一样写作业等你，到家写和在学校写没区别。"

"你不用回去跟悠悠他们踢球？"

经过上一个学期的安全结伴归家与她们的年龄变大，家长们在她们是否独自回家上放宽了许多。上一周她们都是分头行动。

"悠悠把脚崴了。"徐悠然撇下嘴角做鬼脸并拄着一根拐杖一蹦一跳的形象浮现在她脑海中。

"同学们，安静坐好上课！"老师大声拍了两下黑板，常清明快速溜回座位坐下。

放学后李桃像一千只鸭子组成的鸭群般挤到收拾书包的林惊蛰旁边。"哎呀！惊蛰，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我今天跟你们回家，清明呢？"

"你感冒好得真快，"林惊蛰吐糟，"我还以为我能清静久一点呢。"

"啊呦，"李桃做戏地捂住心口，"你刺伤了我的心。"

"你今天不去舞蹈团训练吗？"

"今天？大赛刚比完，田老师说让我们都好好休息一下，这两周都没有训练啊。谁跟你说的有训练？"

林惊蛰停在原地，有一瞬间像钟表所有的齿轮同时卡住，却能听见缓慢的指针行走的圆滴嗒声。滴嗒。常清明五岁的时候在病房里向腿上打了石膏的林惊蛰扑过来，嚎啕大哭。滴嗒。常清明把头发盘成高高的丸子，肩上挎着黑色的舞蹈包。滴嗒。常清明从钟雨凉的座位走过来，眼神迟疑地看着她。不了，舞蹈团有训练。

林惊蛰的一生中，钟表一直是可信赖的东西。妈妈牵着她到钟表店，墙上挂着不同样式的、五颜六色的时钟。你是想要这个小狗的，还是这个小兔子的？墙上所有时钟，所指的时间都不同。不要紧，老板穿深蓝色的衬衫和牛仔裤，调时钟很简单，把它翻过来找到拧的地方，往前往后调都可以。不管它快了或是慢了，向左拧或向右拧，永远可以抵达正确的时间，然后重新开始。

你在我心里曾经如此可以预测。林惊蛰在滴嗒声中清晰地听到这句话。找到正确的地方，翻过来，一直向前拧。滴嗒。常清明站在树下，用饱含担忧的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她说，蛰蛰，你下来吧。

常清明打开门的时候，林惊蛰站在外面，她眼前的一切像电视剧切镜头一样骤然卡顿了一下。她意识到她有很久没有真正看到林惊蛰了。林惊蛰出现在她世界无可忽略的背景板里，在课上听到她举手回答问题，在课下听到她大笑，在窗户前和徐悠然追逐着跑向某处。几周以来，她用有时并不存在的舞蹈训练，紧张的期中复习掩饰着她与钟雨凉做过的承诺，搪塞着她最好的朋友。

"我们家没有酸奶了。"林惊蛰把手放在门框上，如同支撑着自己度过一整个长长的秋天。常清明笑了，拉开门，几乎是肌肉记忆。

她们盘腿坐在客厅白色的瓷砖地板上，把还剩一点儿的酸奶瓶倒立放在旁边，等待剩余的酸奶流到瓶盖里。

"我们玩游戏吧。"林惊蛰提议。

"好，玩什么。飞行棋？"

"我们玩编故事怎么样？"常清明奇怪地望向她，编故事是常清明最喜欢的游戏，两人改编或自创故事，然后故事在两个人接龙中完成。但林惊蛰在渡过幼年时期可以把被单披在身上，扫帚当作剑装作花木兰的游戏阶段之后，就对任何性质的幻想失去了兴趣。

"我们改编小美人鱼的故事，"林惊蛰没有对上常清明的目光，兀自说了下去，"小美人鱼的姐姐献出她们的头发，从女巫的手中换取了一瓶魔药，只要她喝下去，她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得到修正，她将重新拥有美丽的嗓声和尾巴，回到她最初的生活。"然后她抬起头，望着常清明的眼睛。

常清明的嘴张开又闭合，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小美人鱼把魔药倒回了波光粼粼的大海。她说：'我已选择了自己的道路，我曾企望拥有永恒的灵魂，但没有如愿。我不会违反我和女巫的交换，哪怕这意味着失去重要的东西。我将不违背自己的原则，因为有更要紧的事物需要守护。"

"什么是更要紧的事情？"林惊蛰问，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急切，她又加了一句，"小美人鱼的姐姐们追问。"

秋风吹打着深橘色的树叶，常清明漫不经心地想着，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把秋风的声息描述为"猎猎"了。因为很恰当。

"重要的事情啊，"常清明念着，她的声音甜而细。太细了，不适合主持，穿暗红色外套的老师评价着，也许她可以去学唱歌。

"对于小美人鱼的姐姐和小美人鱼不一样。对于小美人鱼的姐姐而言，重要的事情是所有人都安全而幸福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但是，对小美人鱼而言，重要的事情总是相互矛盾。比如让姐姐、王子和公主都开心，比如保全实际上对自己怀有敌意和友善的公主的性命，比如守住与女巫的诺言。或者，也有可能，真的很有可能。她只是想要永远不消失的，永恒的灵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