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国使团抵达京城的那日风和日丽,永康帝于麟德殿设宴款待使团,自回京后便以伤病为由宅居家中的虞霁白也拖着沉疴病体在宴会上露了面,只是那至今仍生死不明的常绥侯还有先前死于常绥军刀下的数万蠡国骑兵,就是连接虞家和蠡国的引线,只需一星火点便能引燃爆炸。
朝堂上风声鹤唳,永康帝却恍若未觉,甚至还特意让身旁的大太监给虞家两兄弟带了话,大致便是劝二人一切以大局为重,常绥侯失踪的事情他自有定夺。就连皇后也在听闻虞敬轩搀着自家兄长前来赴宴后,秉承着多事之秋,低调做人,不当靶子的原则,于宴会开始前,特意叫人请了二人来中宫,仔细敲打了一番,虽说这话说得比永康帝要多出好几箩筐,但意思却是大同小异,四皇子风头正盛,蠡国使团来者不善,前方迷障未破,后有豺狼当道,当谨言慎行。
中年夫妻离心多年,竟难得在这事儿同心了一次。
当坐在麟德殿上看着美人翩翩,载歌载舞,听着贤明君臣,粉饰太平,虞敬轩在饮下两杯同僚敬来的酒后,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许烦躁。他一贯不喜这种宴会场所,更何况这殿内四面八方皆是窥探视线,而官珞也不在身侧,这无聊的宴会更是叫人寻不出丝毫乐趣。
同虞敬轩一般想法的还有好些个大臣,或是亲近虞家的武将,或是立场模糊的文官,面上都端着酒杯忍耐着,视线却总在灿都和虞霁白身上来回打转,阴暗的心理在无聊的宴会上滋长,总期待着有人能率先打破僵持,给这四平八稳的夜晚添些波澜。
所以当灿都率先按耐不住,举着杯盏冲着虞霁白突然起身时,甚至连虞敬轩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本王闻大睢战神之神勇已久,奈何一直缘悭一面,如今两国重修旧好,终于得见将军英姿,本王敬虞将军一杯。”
灿都此话一出,坐着的文武百官齐齐变了脸色,就连坐在上首的永康帝笑容也淡了不少。
虞敬轩面上不显,心底却也在讥笑灿都,本以为是个过来挨打的靶子,没想到却是个十足的阴阳大师,一句话骂了一众人。
嘴上夸着人英勇,但实际上,虞霁白身受重伤,至今未愈,身形样貌更是称得上是形销骨立,哪里还有曾经的英姿飒爽。
可虞霁白这身伤又是打哪儿来的?——是灿都那不省心弟弟的部下,设了埋伏陷阱,拿刀剑砍杀出来的。
若称呼虞霁白是大睢战神,那这连大睢战神都甘拜下风的人又当是什么?
可奇就奇在,灿都如今之所以会站在这儿冲着虞霁白大放厥词,盖因那打败了“大睢战神”的神人紧接着又被岑霖打败,蠡国城池接连失守,招架不住这才主动求和。
而这岑霖,不显山不露水,在此战之前寂寂无名,却一下子如一杆利剑破开了睢蠡两国战事之危局。
灿都冲着虞霁白明夸暗贬的一番话,既是在打大睢武将们的脸,说他们徒有虚名,又是在挑拨太子虞家同四皇子之间的那条一触即发的弦,可见对方这次前来还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课的。
虞霁白征战沙场多年,早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身,眼也不抬地接过旁边侍从斟满的酒杯,冲着灿都敷衍地一抬手,饮下,而后突然发问:“尹索的手还疼么?”
灿都面上的笑容猛地一僵,尹索是他的部下,前两年一直在两国边界上同前衡王你来我往,等衡王落马,虞霁白带着常绥军上了前线,第一次交手后,志得意满的尹索就成了独臂将军,从战场上撤了下来。
能坐在这宴席上的大臣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当初虞霁白同尹索的过节更是被街头茶馆的说书先生们编排出了好些个版本,那故事更是熟得不能更熟,这不灿都稍一卡壳,立马就有人赶着落井下石。
“尹索将军之骁勇我等也是闻名已久啊!老夫听闻尹索将军对我朝之丝竹十分向往,我府上刚好有一张琵琶,是前朝著名乐师张弦的遗物,声色清冽如水落击石,叮当作响,正好送于尹索将军,以示两国互通友好啊哈哈哈!”
灿都神情尴尬,眼神阴郁地瞥了虞霁白一眼,虞家人样貌都生得极好,尤其是那双祖传的桃花眼,眉目含情,即便是虞霁白,受了多年沙场风霜血雨的洗礼,金戈铁马的气质削弱了眉目间的多情,但若是真脱了战袍往京城的公子堆里一丢,也只会教人觉得是勋贵家钟鸣鼎食养出来的贵公子,半分不像是个摘人脑袋如砍瓜切菜的杀神。
尹索当初在战场上第一次见到虞霁白就没忍住跳进了炮灰遇主角必开嘲讽的怪圈,讥笑虞霁白是个小白脸,双手也不像是舞刀弄枪的,倒像是青楼楚馆里头谈琵琶唱曲的,然后就被虞霁白砍下了一条手臂,甚至还被编成了各种段子,流传在大睢各路茶馆之间。
现在连他这个主子也要被这蠢货所累,受这一番奚落。
灿都恨得牙痒痒,却又不好在人家的地盘上发作,只能强忍下一口怨气,勉强挤出笑容回绝了那位要送琵琶的“好心人”,并端上了本次的“重头菜”:“尹索是个粗人,实在是受不得此等大礼,不过尹索确实记挂着大睢的风土人情,可惜先前同虞将军交手后尹索的身子一直不大利索,此次未能前来一睹大睢之风貌,不过尹索虽然未到,但他的师父迭裕却随同本王来了大睢,一是想要一睹大睢风貌,长长见识,二是想要向陛下献艺。”
灿都说完神情尊敬地冲着永康帝行礼,而后向身后招了招手,随即一个庞大如熊的黑影便缓步走了上来,等这黑影走到人前众人才发现,此人身形是何等魁梧,肱二头肌高耸如山峰,黑且凌乱的胡子快一路攀上了太阳穴,大约是为了显得喜庆些被人将胡子编成了三个麻花辫,身上的衣服也穿得是一身秀着猛虎下山的花红大袄,饶是如此也未将其凶煞之气削弱半分,光是走上台前的那几步就显出了接下来的血雨腥风。
先前还捡着石头往灿都脑袋上砸的百官们再次齐刷刷地收了手,每个人的内心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一个声音:来了,他来了,反派带着他出场挑衅的背景音乐来了!
迭裕一张口,好似村头席面上吹着的唢呐一头砸进了大鼓里,声响震得人脑仁疼:“草民迭裕向陛下献艺!”
“准。”
随着一声令下,迭裕猛地大喝一声,身体下蹲做蓄势待发状,大如蒲扇的双手猛地往地上一拍,厚实的花岗岩板应声开裂,只见迭裕如同一只迅猛出击的黑熊,凌空跃起,而后重重砸下,双拳快得只能瞧出红红白白的残影,猎猎风声中似乎还听见了某类猛兽的嚎叫,时近时远,座下文官皆不由自主地变了脸色。
灿都见状似乎颇为得意,解释道:“诸位莫慌,这是迭裕的独门绝学,虎啸拳,一共有七十二路拳法,出拳能借虎力,收拳能闻虎啸,这套拳法举世罕见,便是本王也是头一回见。”
“来!”迭裕忽地大喝一声,随即便有几人抬着块巨大的太湖石上前,只见迭裕快速出拳,乒乒乓乓地对着石块一阵胡乱捶打,,碎石在四周飞溅,不少大臣被着阵仗吓到,唯恐被误伤了去,一个劲儿地往后躲,就连一直侍候在永康帝身侧的人也忍不住上前两步,想要替永康帝遮挡一二。
等迭裕收拳回身,一旁候着的蠡国人快步上千将背对着众人的太湖石翻转过来,只见原先光洁的太湖石上此时赫然是一副猛虎下山的石刻跃然于此间,惊叹声不绝于耳,就连永康帝都不由面露赞赏之色,下令赏赐迭裕。
眼见迭裕一套拳法唬得一众大睢官员面露异色,灿都不免觉得有些得意:“陛下,这虎啸拳虽勇猛,但远不及迭裕自创的一套随虎棍来得精彩。”
先前的虎啸拳将永康帝的兴致彻底勾了起来,如今闻言更是觉得欣喜,当即便应下了迭裕献艺的请托,谁知刚一应下便听迭裕接着道:“只是这一技乃是套棍法,需得有人喂招才能好看,吾想请座下勇士赐教!”
迭裕此言一出,永康帝才惊觉自己先前答应得太早,只见迭裕口中说着“请座下勇士赐教”,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虞霁白所在的方向看,那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虽说是喂招,可在见过先前那套虎啸拳之后,永康帝也不敢随便指派个武将侍卫下去过招,唯恐对方不留手,到时候出了洋相,但他也不可能真叫病骨嶙峋的虞霁白下场,到底是亲侄子,再忌惮也不能叫他明着去送死。
可这样一来竟是找不出一个十拿九稳的人选来了。
永康帝正要将视线投向岑霖,忽听见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懒散着开口道:“呵,不就是喂招么,何须劳动我大睢勇士,鄙人不才,愿为这位黑……兄弟行个方便。”
鱼块:打你哪用我大哥出手,我来!
迭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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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第 22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