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个钻牛角尖都钻到缝里的人自个儿去想,是想不出什么来的,幸好这少年虽不甚清醒,但他的老母亲却清醒的很,被扶着坐到椅子上缓了片刻后便伸手拍了下少年的肩膀。
“傻小子,你真当那个叫獬豸的是什么好人么?”
“好人能反过来害你么?”
少年母亲的声音不复先时的中气十足,因为情绪激动产生的晕眩感叫她没了说话的力气,可就是这样虚弱又颤抖的声音却好像比声嘶力竭的怒骂还要有效。
少年看着母亲衰老虚弱的样子,神情挣扎了一阵后才不情不愿地同官珞说了实话。
“我先前说不认识獬豸是真的,我也没见过他,我就是去庙里许了个愿,哪里知道这么灵验没两天就成真了。”
少年说的庙就是那个由城中几名受过獬豸恩惠的富商带头兴建的獬豸庙,如今已经半竣工了,前殿已经投入使用,听说香火旺盛,可同城中几间有名的庙宇比肩。
从少年这里得了线索,官珞就立即着人去那獬豸庙提了庙祝来府衙问话,顺道将百姓投入神龛座下的许愿信一道打包带了过来。
为什么要取这些信件,一来是为了找出少年口中所说的那封信来确认少年话的真伪,以便决定这少年究竟是放还是关,另有一原因便是,官珞估算过时间,獬豸庙开始新建后没多久便因为坊间开始流传獬豸替天行道的谣言,獬豸庙的门口就放上了一口密封箱供有诉求的百姓许愿投信。
这许愿箱刚出来的时候官珞只当这就是个噱头,就跟那些寺庙里的许愿池一样,投个铜钱许个愿,求一个心灵寄托,但如果少年说的是真话,獬豸选中了他姐姐的案子靠得是这封许愿信,而这许愿信的投放时间又恰好在新平郡和雍县的两起案子发生之前,那是不是说先前獬豸会选中那两起案子也是随机从信中抽取的?
如果当真如此,日夜守在庙中的庙祝嫌疑就变得极大了。
小白临去取信前官珞特意叮嘱了对方莫要遗漏,以及注意观察存放信件之处的可疑痕迹。
獬豸庙的前身是座门可罗雀的土地庙,庙祝也是原本土地庙的庙祝,因凑巧姓谢,修庙的几位富商觉得他同獬豸有缘,便留他继续做了这庙祝,这会儿被官珞提了来人还有些发懵。
官珞对这谢庙祝可就没对先前那少年那般客气了,直接叫人扔进了府衙大牢,而官珞自个儿就进去看了一眼,什么话也没问,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背地里吩咐负责看守的差役一会儿给庙祝吃顿好的,有酒有肉,至于旁的什么也别同他说。
吩咐完差役后,官珞便直接去了京兆尹的书房,先前小白去獬豸庙里打包许愿信,结果空着手去,抬着三只大箱子回,这会儿除了老杨和虞敬轩,其他捕快全聚在书房里一脸头疼的拆那三箱子的信件。
官珞进门后先是扫了一眼摆在地上的三口大箱子,心中估算了一阵后转头看向小白问道:“全都在这儿了?以前的也在?”
小白一边拆信一边点头应道:“都在这儿了,我取信的时候问了庙祝,先前没建成时那些投在门口箱子里的信也被他放进了神龛里,除非有小偷闲的没事去偷,不然就是一封不落。”
小白略一停顿,想起之前官珞的叮嘱又补充了一句道:“也不会有小偷,那神龛是密封的,除了投放信件的那道缝隙外,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洞上还有把锁,积了不少灰,庙祝说了,神龛底下空得很,这些信三月一清理就够了,庙宇建成到现在还没到三个月,所以肯定是一封不落。”
听了小白的话,官珞才算是放心下来,随便从箱子里抱了一叠信出来,找了张椅子坐着拆信。
拆信看信是件枯燥无聊且费眼睛的事情,一屋子捕快坐在里面茶壶都喝干了两壶,箱子里的信才清出来一半不到,瘦子有些坐不住了,挪了挪屁股站了起来,捏着一份信开始自娱自乐起来。
“诶你们瞧瞧,这都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儿啊,‘压在枕头底下的压岁钱被爹娘没收了,希望能帮他悄悄拿回来,城东刘二毛’……”
“刘二毛?那我是邻居家小孩啊!”小白拍了下大腿,转念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两声,表情变得猥琐起来,“你说我要是把这信给他爹娘看了,是不是能给他换顿竹笋炒肉?”
官珞闻言头也不抬地道:“那小孩怎么得罪你了,叫你连人都不做了?”
官珞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小白就皱起一张脸开始冲着诸位同僚猛倒苦水:“你们那是不知道,那小毛孩皮得都快赶上孙悟空了!就前两天翻墙进我家院子摘花,你说摘花就摘花吧,结果搞得我家花圃跟被一群土狗刨过一样,那叫一个惨啊!咱们先前一伙人去山上挖那尸体都没给地刨成那样!把我老娘气得够呛,人在床上躺了半天才缓过来,结果那熊孩子他爹娘还不管事,说什么‘他就是个孩子不懂事,大人别跟孩子计较’,我就恨我没个返老还童的本事,也去他家霍霍一把。”
说起身边的熊孩子来捕快们一下子便打开了话匣子,纷纷开始吐槽自己曾遇到的各种熊孩子。
官珞知道这活枯燥便也由着他们稍作放松,恰好自己手上也翻到封颇有意思的许愿信,便顺势加入了话题:“熊孩子可怕还不是因为家里大人没教好么?我这儿就瞧见个熊家长,说什么书院里的先生给自己的子女开小灶,不给他孩子免费补课,有失公允,要叫这獬豸裁定,啧。”
奇葩叫煞笔裁定,真是脑回路不正常的凑一堆去了。
“这先生真冤。”瘦子耸了耸肩膀念了一句,转念一想又道,“我们这看了半天的信,不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是些奇葩告状,你们说,獬豸要是真随即从里头挑,挑出这种事情来,他是个什么表情?”
瘦子尝试着脑补了一下那张面具下的表情,奈何连人长啥样也不清楚,只能脑补出了一团模糊。
官珞本没想到这茬,经瘦子这一提拆信的动作忽地一顿。
原本若都是实实在在的冤屈,獬豸随手一抽抽中一件办了也能说得过去,可这里头估计大半都是不符合獬豸行事标准的事件,这么大的筛选工作,小白又说这些信投入神龛后没有被取出过,那他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那少年在撒谎?
官珞正怀疑着,却听见瘦子一阵欢呼:“找着了!找着了!”
说来也是运气好,才找了半日就找到了少年写的那封信,拆开看了信上内容果然同少年先前所述相同,下头还有落款和日期,日期就在石志发疯前五日,估算着日子,獬豸也就是从那会儿开始频繁出入宁王府上挑衅的。
只是这封信找着了,却还有两封也不知存不存在的信等着去找,找到一封信的喜悦过去后,众人只能继续苦着脸翻找信件。
虞敬轩是在翌日清晨回的府衙,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五六张憔悴又生无可恋的脸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每张脸上都透着惨白和哀怨,乍一眼还以为勿入了什么荒山寺庙撞见群鬼开会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虞敬轩有些迟疑地站在屋外没敢草率地跨步进来,望着里头面色惨白的几人询问道。
回答他的是不约而同的一声:“大人啊!”
声音幽怨惨烈一看就不是好事。
虞敬轩看了看几人手边脚边堆着的白花花的一摞纸,又撇见不远处摆着的三口装着不明物什的箱子,直觉不妙草草地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要开溜,结果却被刚醒来听见声音的官珞给叫住了。
“你回来了?”
官珞刚醒,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虞敬轩听见官珞的声音自然不能再走,只能一边应着一边转身:“恩,回来了。”
“石府那儿情况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虞敬轩一边答一边往书房内走,结果找了一圈只瞧见小白瘦子他们几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愣是没找到官珞的身影。
嗯,怎么还躲上了?
“珞珞你人呢?”虞敬轩站在屋中央挑眉发问道。
虞敬轩这一句话刚一问完,就瞧见小白等人齐刷刷地冲着一个方向伸出了手指,而后便是官珞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从众人所指的方向传了出来。
“麻了,过来拉我一把。”
虞敬轩扭头,本以为会瞧见心上人晨起睡眼惺忪的可爱模样,心里还有些期待,结果一转头就惊悚地瞧见摆在地上的某只箱子忽然抖了两下,一只惨白的手忽地破开盖在面上白花花的纸张露了出来,白皙的皮肤被清晨的光照得生出了一丝诡谲。
虞敬轩脑子打结,竟在看到的一瞬间联想到了从前跟着师父走南闯北的时候,有年凛冬,极寒,暴雪停歇后,他醒得早了,被师父使唤着出门买早点,出去的时候便瞧见一截惨白的腕子僵硬地露在雪面上。
那是前日被暴风雪冻死在街边的乞丐。
虞敬轩还没从惊悚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就紧接着见到箱子后面半个披头散发的脑袋探了出来。
脑袋有些委屈地看向他,还带着些微没睡好产生的起床气:“愣着干嘛?这箱子硌得我浑身疼,我怎么会在这里头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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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敬轩心里咆哮着刷了一会儿屏,看着官珞的形象一点点地碎开,内心的小人在咆哮一阵后苦逼地去拼凑碎片,而他则木着一张脸,神情恍惚地去拉躺在箱子里的官珞。
“哪儿疼?我给你按按。”
即便心上人形象坍塌,该宠还是得宠。
箱子狭小,人蜷缩在里面睡了一阵,官珞觉得浑身都疼,恨不能立马找个人帮忙松个骨,但顾忌着这会儿人都在,也没让虞敬轩帮忙,岔开话题问道:“你先前说石府那头有眉目了是什么情况?”
虞敬轩还没从官珞惊悚的形象中回过神来,言简意赅地道:“我昨天去找刑部尚书喝了会儿茶,不出意外的话,最迟明天,石大人回来请我们去他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