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珞盯着少年又看了一阵,到底还是对这副妆容败下阵来,一脸无奈地指了指里间同少年道:“里头有水,先去洗把脸吧。”
先前在戏班的时候被叶放强压着换上了女装,少年又是变扭又有些困乏,这会儿听了官珞的建议想着能顺便醒醒神便一声不吭地进去洗脸,样子倒是比之前乖觉了不少。
待到少年离开后,官珞这才从袖中掏出那份谢杨氏签字画押的口供,递给了叶岩庭过目。
“根据奶娘的证词,甄郡守夫妇被害一案同我等先前猜测的出入不大,甄郡守夫妇是在谢直的胁迫之下自相残杀而死,甄郡守夫妇身死后,孙司法等人因为恐惧獬豸的传说,又害怕随着甄郡守夫妇的死会牵累到自身,所以伙同府衙的仵作,伪造了尸体上的各种痕迹,包括甄夫人缺失的一只手掌,妄图将罪责推到獬豸身上,从而蒙混过关。”
叶岩庭一目十行地将谢杨氏的证词看完,指着证词上某处询问道:“此处所说的‘见其以铃铛制住甄郡守,使其腹内如刀搅,倒地不起’这是什么意思?”
官珞神情有些凝重,盯着叶岩庭所指之处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才将心中猜测吐出:“我也只是猜测,瞧着像是蛊虫,但到底也没亲眼见着,再加上不论是仵作验尸还是谢杨氏本人所述,也都没提及曾见到类似蛊虫的物体……”
叶岩庭听到“蛊虫”一词从官珞口中吐出,立马便觉出不妥,巫蛊之术起源于南境,蠡国历史上曾出现过多次关于巫蛊之术的记载,而如今两国正处交战之际,关系敏感,此时提及蠡国之术,难免让人不安。
叶岩庭左右环视了一圈后便抬手示意官珞不必继续再说,转而放下手中证词转开话题:“虽然如今甄郡守夫妇被害一案案情明了,但孙司法等人前有协助甄郡守残害百姓,后有伪造证据,破坏案发现场,阻挠刑部办案,其罪行罄竹难书,若是再放任下去,这大睢根基都该被蛀空了!”
官珞难得见叶岩庭有这种义愤填膺的时候,好像原本像一尊庙里泥塑似的人瞬间鲜活了起来,连带着自己原本有点沉重的心情也突然有点热血沸腾起来:“既然要做,那就一个都别放过,不过叶大人可有想好要怎么做?这帮渣滓在本地根基深厚,耳目众多,若是不安排得当只怕我们刚一动作,他们就已经跑路了。”
叶岩庭在带少年回来的路上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光看孙司法布置在他们周边的暗哨就能看出,这新平郡就宛如是他们手下的一张网,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叶岩庭倒是不怎么担心孙司法等人会对他们这一行四人做什么,一来是相信官珞的武力值对孙司法等人的威慑作用,二来是因为能看出孙司法等人的目的只在保命,若他们知道这纸再也包不住火,定然不会选择耗费时间同他们纠缠,而是早早地溜之大吉。
叶岩庭担心的只有两点,一是不能将这帮恶徒缉拿归案,二是牢中那些被关着的无辜百姓。
也正因为顾虑良多,叶岩庭思考了许久都还未思考出一套合理的章程,便决定集思广益。
“这城中都是眼线,我们又人手不足,看来只是寻求外援了。”叶放托着下巴皱着眉,环顾了一圈众人后道,“世子,你们三人都有官职在身,离开求援必然会被发现,不如由我出城求援?”
“行不通的。”叶岩庭一脸疲惫地摇头,揉着自个儿的太阳穴道,“你也知道孙司法他们耳目众多,我们这边是人手不足,可他们却是富裕得很,你是我的随身侍从,你离开一样会打草惊蛇。”
隋主事从中得了启发,将目光投向还在里间洗漱的少年提议道:“我们太过醒目不能出城,不如找可靠的城中百姓……”
“也不行。”隋主事话未说完就被叶岩庭打断,叶岩庭这会儿眉头皱得更紧,满脸不认可地道,“先不说这事的危险性,你刚才也听那少年说了,城中百姓许多人的家眷都被孙司法押做人质,这便是增添了变数,让城中百姓替我们出城求援,不够稳妥。”
“这孙司法手中捏着的人质确实是个大问题,让我等做事也束手束脚起来。”隋主事说着用双掌交替着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和腿,表情很是苦恼,“若是能将人质都救出来,这事就好办了。”
隋主事说完,大家便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一直没吭声的官珞,屋内四人里头也就官珞有这解救大批人质的经验了。
官珞一对着三人的目光就觉得压力倍增,双手一摊无奈地道:“府衙大牢中关押的人数太多,仅凭我一人之力很难将人全部安然带出来。”
官珞一句话说完,又瞧见叶放和隋主事跃跃欲试的表情,连忙补了一句道:“孙司法他们还有驻城军相帮,就算加上你们俩也是无济于事,接应、断后、隐蔽安置都需要人手,解救人质若是有容易,沈万年山庄那时我也不必搬金吾卫来支援了。”
叶岩庭心里也清楚这事光靠他们几人必然是办不成的,所以也没强求,只是继续陷入了沉思之中。
叶放见自家世子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眼下乌青的眼圈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叶放又是心疼又是苦恼地抱怨了一句道:“唉,要是能策反驻城军就好了。”
隋主事闻言也跟着叹了一声道:“唉,策反说说多容易啊,咱们跟驻城军又不熟,也不知道人家有什么弱点,怎么策反啊?”
被隋主事这么一说,叶放更加沮丧了,又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要是驻城军是我娘就好了,我娘她是南方人,最怕蟑螂了,到时候往驻城军队伍里头撒一把蟑螂保准成事。”
“撒一把南方的蟑螂?”隋主事转头看了叶放一眼,摇着头道,“别说你娘怕,我也怕,那玩意儿鸡蛋那么大还会飞,诶,要不然试试?”
官珞听着隋主事和叶放的一段对话,脑门上爬满了黑线,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二人:“我们又不在南方,上哪里去找那种鸡蛋大小还能飞的蟑螂啊。”
官珞一句话说完,正对上叶岩庭投来无语的眼神,这才意识到自个儿也被这俩二货给带偏了,连忙屈指敲了两下桌子正色道:“说正事呢,能不能提些切实有效具备可行性的法子啊?”
投放蟑螂这种主意也亏得能给他们想出来,脑洞不是一般的大。
叶放同隋主事不约而同地向官珞摊了摊手,表示无计可施,就连官珞自己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可行有效的法子来,瞬间四周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直到有个声音窜了出来道:“策反驻城军就能抓了孙狗他们?这多容易的事啊。”
围在桌前苦着脸的四人闻言齐刷刷地转过头去,就瞧见面上还沾着水的少年穿着一身别扭的女装,插着腰跟个大爷似得站在后头,看向四人的眼中透出自信。
官珞都被这少年自信的眼神看得有些怀疑自我了:“这事儿很容易?”
少年插着腰走到官珞等人跟前,大约是因为面上惨不忍睹的妆容被洗干净的缘故,这会儿看起来整个人都朝气十足,先是冲着官珞肯定地“嗯”了一声理所当然地道:“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没那么容易,但对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能行?”官珞被少年说得是越来越觉得困惑,转手给少年倒了杯茶虚心求教道,“愿闻其详。”
“因为你不是俏面如霜女钟馗么?能徒手撕了太行山山匪头子,一刀让十来个人身首分离的那种高手,高高手,所以这事对你当然不是难事了。”
叶放一个没忍住“噗”地一声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官珞目瞪口呆地听完少年的发言,没有灵魂地伸手鼓掌赞叹:“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么牛批,这出了京城传闻能离谱成这样我也是没想到。”
隋主事本意是想替官珞同少年解释,只是这话说出口却不小心又补了一刀:“后面那个传闻我是没听说过,但这徒手撕太行山山匪似乎确有其实?刑部卷宗里确实提到这山匪头头尸首被收殓的时候不太完整……”
官珞内心觉得一阵无力,明明知道这会儿不是说故事的时候,但话被隋主事扯到了这里又免不了为自己解释上两句:“那是他自个儿摔的,那山匪头子想跟我玩儿金蝉脱壳,给自己在山崖下布了一张网,打算人往下跳的时候能被这网子兜住保住一命,结果人是跳下去了,但跳下去的时候角度没计算准,没掉网上,摔在一条藤蔓上了,‘啪叽’直接腰斩。”
“这还真是天意啊。”隋主事感慨道。
官珞解释完这遭,没再继续被带跑话题,转过视线看向初闻真相有些幻灭的少年,无奈地道:“所以我可没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本事,策反驻城军对我也并非易事。”
官珞以为少年也是跟之前叶放等人打得主意一样,指望她靠武力值压制,没想到少年只是呆滞了两秒后就回过神来,无视官珞的话反问道:“那你能悄无声息地不惊动孙狗他们进入府衙大牢么?”
“可以。”
得到官珞肯定的答复,少年的眼睛亮了亮继续追问道:“那能救人么?”
官珞皱眉摇头:“人数太多不行。”
“就一个人!”少年像是生怕官珞不答应,急急地补充道,“但他应该受了伤。”
一个人就算是受伤官珞也能被人扛回来,这点力气她还是有的。
“可以。”官珞肯定地答道。
“太好了!那这策反驻城军的事儿就能办成!”少年表情兴奋起来,看着周围一圈神情将信将疑的人,翻了个白眼解释道,“驻城军也都是些服徭役的百姓,大半都是本地人,平日里也是因碍于长官的命令行事,更何况他们跟甄该死之间还有不可化解的血仇,只要你能把牢里关着的那人救出来,驻城军肯定站在我们这边。”
“你说得这人这么厉害,倒是是什么人?”官珞看着少年信誓旦旦的样子,愈发好奇这天牢里关着的人,“还有你说得不可化解的血仇又是什么?”
少年没说话,似乎是在犹豫这件事当讲不当讲,反倒是叶岩庭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了去年年初新平郡呈递上来的一桩案子,猜测道:“你说得那血仇莫非是指,去年年初驻城军守将闫直当街砍杀甄郡守长子一案?”
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表情逐渐愤恨。
“我记得卷宗中说是因为闫直仗势欺人,甄郡守长子看不过去出言制止,两人产生了口角进而演变成惨案,当时人证物证确凿既成铁案,闫直被判了秋后处斩,后来未到行刑日期便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放屁!”少年听完红着眼眶骂出一句,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像是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愤怒,“事实根本不是这样!”
叶岩庭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叹出一口气,一年前他刚接触这桩案子的时候,不了解新平郡的实际情况,看着卷宗中一份份按着指印的供词,还有那沾着血的万民请愿书,自然不会生疑,只是如今再回忆起那份卷宗中所述案情,只怕真实情况与卷宗中所述恰恰相反才对。
施害者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而真正的英雄却被泼得满身脏水含冤而死,实在是可悲又讽刺。
“闫守将是个好人,暗地里总是会帮着我们这些百姓,那天是甄该死的儿子当街就要抢人家姑娘回家,闫守将恰好路过出手制止,他带着的几名驻城军都跟甄该死儿子带着的人起了冲突,后来双方动起手来,场面一时没控制住,甄该死的狗儿子就挂了,甄该死要给他儿子报仇,故意歪曲了事实又伪造了证据,闫守将是被冤枉的!”
“但就算如今知道了真相,人死不能复生,唉。”隋主事一脸痛心地摇头叹息,很是替这素未谋面的将领感到愤懑。
“我要说的就是,闫守将人并没有死。”少年突然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再看着余下四人惊讶的表情,又补充道,“甄该死这人心狠手辣又目无王法,闫守将杀了他的儿子,他怎么会让闫守将这般简单地死了?不过是做出了个畏罪自杀的假象,然后把人关在大牢里整日整日的折磨,还不让人死,折磨得人只剩下一口气了就停下来,找大夫来治,治好了再接着新一轮的折磨……”
少年越说声音越是悲怆,即便是没能亲眼见到,官珞等人也能从少年简略的描述中感到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意。
官珞面露不忍之色,迟疑着开口道:“去年年初至今已有一年有余,莫非……”
余下的话官珞实在是不忍心说出口,少年闷闷地点了点头,静默了一会儿后又接着道:“其实这事在我们这儿都不算秘密,甄该死把郡上的老百姓都胁迫得死死的,压根不怕有人会去告发他,而他就是要人知道,知道这得罪了他的人会是怎样一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闫守将被甄该死拿住后,驻城军守将就换成了甄该死他们的人,但闫守将在驻城军中威望极高,若是能将他救出来,由他出面说服驻城军,就算他们不帮着我们,但肯定也不会帮着孙狗他们就是了。”少年收敛了悲愤的心情,抹了把眼泪,别扭地看向官珞询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行。”官珞本就对闫直这人的行事作风颇有好感,加上救人之余还能解决掉驻城军这一大麻烦,当下没等同叶岩庭等人商量就将这救人的事情给应了下来。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官珞抬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估摸了下时间,而后看向叶岩庭快速地道,“今日时间有些迟了,恐怕来不及安排,只得等到明晚再行救人之事,明日白天还得劳烦叶大人再好好扮扮着纨绔子弟。”
叶岩庭见官珞这决定做得果断,丝毫不容他人辩驳的样子,虽明知这法子是当下最好的办法,但仍然觉得有些无奈,这会儿听到官珞说明日还需扮上半日纨绔子弟愈发觉得头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原本这章应该是放在昨天更新的……奈何写到快收尾的时候书房里窜出来一只鸡蛋那么大的蟑螂【我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jpg】,然后我就尖叫着跑了,等我爹拿着拖孩进书房准备打蟑螂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蟑螂大兄弟的身影了(到今天也还没找见,未知的事情才是最可怕的)
最后因为我实在是太怂了,昨晚上后来连进书房拿电脑的胆都没了,就这样,本章拖到了今天才发,而简介也变成了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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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 18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