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探案录 第166章 第 166 章

结果还真是被虞敬轩给说着了，从那日起獬豸就跟阵风似得在京兆府大街小巷中刮了起来，有时是惩治欺男霸女的地痞无赖，有时是惩罚不敬长辈的不肖之徒，还有时会变成劫富济贫的大盗，在夜深人静时在穷苦无依的人家窗口放上一锭银子再留下一张字条。

不过半月的功夫，獬豸的名字就从原先的无人知晓，变成了现如今的人尽皆知。

若这獬豸只是接济穷人惩治恶霸还好说，可他却像是故意挑衅，不光是将京中权贵的宅院当自家后花园随意闲逛，甚至还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移动钱庄，三天两头进去顺点钱财出来，偏还不管如何防范总能被此人找到缺口最终得手，自从獬豸出现以来，这半月的功夫，京兆府接到的相关报案就不下十件，相关案件的卷宗在冯司法的案头堆了满满一桌。

半月的时间，官珞眼瞅着冯司法白头发冒得愈发密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逐渐被黯淡和疲惫占领高地，黑眼圈宛如两团怨念的雾气挂在眼下，整日半死不活地趴在案头上处理上报的案件，官珞都怕哪天冯司法猝死在案头前。

“二月初二，城北赵家来报，说家中失窃，丢了五百两银子还有一方白玉枕和一条碧玺项链，那条碧玺项链据说是从他们家太太太太太爷爷那会儿传下来的宝贝，价值连城，珍贵无比，现场经查发现曾被人打扫过，没有留下有用的线索，只有一张写着‘盗亦有道，多谢款待，獬豸留’的字条出现在现场。”

冯司法有气无力地将卷宗上的字念完，随即长叹出一口气，揉着因为操劳过度而越发显得花白的鬓角疲惫地道：“这已经是这半月来报上来的关于獬豸的第十三起案子了，可我们到现在连人家一个边儿都没摸着，这人作案也没什么规律可循，实在是难办。”

官珞听完冯司法的话，顺势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放到案头上，表情同冯司法一般疲惫：“关键是这獬豸如今在百姓间口碑太好，我前日去探望小伍听说以寻珍酒楼杨老板为首的一批受过獬豸帮助的商人要集资替他修建庙宇，供奉人间香火，还请了伍爷过去选址看风水。”

官珞憋屈十足地屈指狠敲了几下那叠信纸：“这每日都能在府衙门口收到这一堆百姓写来的请愿书，反衬托得我们这些缉盗追凶的捕快像反派似得，我现在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这十三起案子里头至今还没闹出人命来。”

说起这十三起案子，冯司法就激动起来，突然之间一脸愤怒地揣了把桌上的卷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吓了官珞一大跳，而后便见冯司法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前方，全然失了文人风范，半是官话半是方言地骂骂咧咧起来：“半个月十三起案子啊！十三起啊！平均下来每天犯案一起，我反正是看出来了，这獬豸多半是个精力旺盛的青头昂鸡（年轻人），都不用休息！有这精力，去码头帮工不行么？自食其力他不香么！”

“半个月了啊，我婆娘孩子都快忘了我长啥样了，我整天对着‘獬豸’这个名字，我都快秃了啊！”冯司法边说边愤愤地揪了两把自己的头发给官珞看。

官珞眼睁睁地看着冯司法本就不富裕的头发又被他自个儿发狂揪下了好几根，头顶上余下的头发宛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官珞生怕冯司法发癫真把自己给揪秃了，连忙上手去拦，边拦边道：“冷静冷静，拿头发发泄不值得。”

冯司法拽着一手头发悲愤地坐回了椅子上，忍不住又捶了一把桌子抱怨道：“咱们虞大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半月过去了，虞敬轩的禁令依旧没被解除，如今还是只能顶着旁人的面孔在外面走动探听动静，面对獬豸这案子也只能暗中替官珞搭把手，要想做得更多却是不行了。

正当官珞还在听冯司法抱怨的时候，小白满头大汗地从外头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盯上了冯司法，气喘吁吁地道：“冯司法又……”

冯司法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抖着胡子满脸绝望地打断小伍的话：“你可别告诉我獬豸他又犯案了！”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不说就代表没发生的，小白看着冯司法惨白的一张脸，张着嘴犹豫了一阵后选择转头看向官珞，将先前没说完的话一次性说完：“獬豸这次不光是犯案，还见血了！”

“见血！”官珞闻言心头猛地一跳，她刚庆幸完獬豸至今没闹出人命案子来，现实就开始来狂扇她的脸，“死了几人？”

“没死人没死人。”小白连忙摆手澄清，但想起他先前在医馆里瞄到的那一眼，表情瞬间发白，甚至还觉得身体某处隐隐作痛，“但就那情景兴许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爽快。”

官珞起初听到小白这番描述的时候还当是缺胳膊断腿之类的案件，等她带着冯司法和小白抵达医馆，见到那两名受害者惨状时，官珞才体会到小白说话时那一脸蛋疼的表情和生不如死言论的由来。

回春堂的孙大夫同官珞也算熟识，将官珞从哭啼哀嚎的家属堆里拽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道：“这凶手下手过于狠毒，将这弟兄俩的命根整根切断不算，还将斩下的部分尽数丢进了猪圈里头，等这兄弟两被人发现时，那玩意儿早就猪啃干净了，全无再接回去的可能，这两人啊……唉，下半辈子算完咯。”

官珞表情凝重垂眸沉思，这半月来虽说没摸着獬豸的行动规律，但官珞却也还算是了解此人，獬豸惩处之人必然有另众人可恨之处，或是道德层面的瑕疵，或是法律层面的漏洞，绝不会对无辜良善之人下手，若不是因此也不会在这半月的时间里赢得众多穷苦百姓的推崇。

官珞侧目看向躺在医馆床上，下\\\\身还在往外渗血的两人，盯着两人因为失血过多而宛如刷了白墙灰的脸看了一阵，隐约觉得这两人有些面熟。

“小白。”官珞冲着站在家属堆里跟冯司法尽力安抚哭闹妇人的小白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这边。

得了官珞一句唤，小白连忙从人群中抽身，小跑着到了官珞跟前，一边掏着自己被妇人哭闹搅得嗡嗡作响的耳朵，一边问道：“怎么了老大？”

“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官珞冲着病床上躺着的两人抬了抬下巴，发问道，“我瞧着总觉得有些眼熟。”

小白看向官珞，摆出一副“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的表情道：“曹家兄弟您忘了啊？两年前他俩还因为讨债打断了欠债人的腿被您揍过的，那鼻血横飞的场景，多深刻啊真不记得啦？”

官珞心说这些年来明里暗里被她揍得鼻血横飞的人海了去了，她哪能都记得清楚啊。

小白看官珞这表情是真想不起来了，只能同官珞介绍道：“这曹家兄弟是开赌坊的，私下里还会放印子钱，兄弟俩都是一路货色，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全靠放印子钱发的家，当年他俩当街追杀一个欠债的年轻小伙，因他二人手里拿着白纸黑字对方又签字画押了的欠条，所以当时于大人也没办法，你当年气不过，夜里抹黑给两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顿，还是我跟小伍给你放得风。”

“啊！我记起来了。”小白一说到抹黑套麻袋官珞瞬间便找回了记忆，回忆起这兄弟俩干过的缺德事，对他二人有此下场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诶呀，不光如此，这兄弟俩这两年来变本加厉，看上哪家的姑娘而姑娘又不愿意嫁的，他们就想办法去诱导姑娘的兄弟叔伯来借印子钱，最后搞得人家家破人亡不得不从了这兄弟俩才算完。”孙大夫一脸不忍目睹地摇了摇头，抬手悄悄指向那群围在两人床边哭泣的妇人，“这里头就有那么几个是这么嫁到这家来的，不过多数啊抢回来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回春堂的伙计听到孙大夫同官珞他们说起曹家兄弟干过的混账事，也忍不住凑了过来，一脸愤恨地说道：“官捕头您是不知道，我家呀就住在这兄弟俩附近，因为这兄弟俩的恶名，我们那儿但凡是年轻的、好看的姑娘都不敢出门，非要出门时还得用锅底灰抹黑了自己脸才敢出门，就怕被这兄弟俩瞧上了回头害了全家，说真的，我现在瞧着这两人的下场心里可真有点痛快，先前没人能治得了他们，这下终于有人替天行道来！这果然是恶有恶报啊！”

孙大夫察觉到伙计这话说得不妥当，生怕官珞为此迁怒对方，连忙出声呵斥道：“我这儿跟官捕头说话呢，有你什么事了！还不赶紧去干活！”

等伙计被孙大夫吼跑了，孙大夫才一脸忐忑地向官珞道歉：“小孩子说话不过脑子，官捕头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见识。”

官珞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气要拿人问罪，更何况如伙计这般想的只怕也不在少数，就连官珞自己在听完孙大夫等人的叙述后也隐约生出了一丝快意。

但也是这份快意，让官珞心情愈发沉重。

官珞闷声不吭地回了府衙，盯着案前摆着的一叠卷宗发起了呆，小白跟着官珞一路走回来，看见官珞沉着一张脸坐在案前，还当官珞是在气獬豸再次犯案的事情，便一脸愤懑地道：“獬豸这家伙可真不是个东西，这半个月都没见他消停过，委实烦人。”

小白本意是想引得官珞跟着他发泄两句，好将心中怒火尽数发泄出来，以免回头憋出病来，可等小白一句话说完半天都没等来官珞接过话茬，这让小白有些尴尬起来。

“老大，你想什么呢？”

官珞以手托腮，闻言终于有了反应，不温不火地开口询问道：“小白，若是抛开你身为捕快这层，你对今天獬豸做得这事有什么感觉？”

小白摸着鼻子皱眉思索了一阵，随即表情变得古怪又尴尬起来，看着官珞犹豫着道：“呃……感觉心里有些爽？”

官珞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叹出一口气道：“这才是獬豸一案最难办的地方，这世上总有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而獬豸就好像是在充当一个扫清黑暗的清道夫，抓獬豸可以，但如何抓住从中失去的人心却是难事，我只怕长此以往，便是府衙内都会因此而人心涣散。”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小白一脸狐疑地问道。

官珞一脸忧心忡忡，显然是已经想到了极坏的可能：“怎么不至于，獬豸现在做的事情，会让人产生一种他在‘做好事’、‘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错觉，惩奸除恶护佑一方百姓，本来应该是官府、朝堂的职责，可如今却由一个无名小卒接手不算，我们还要去充当抓捕百姓心目中‘英雄’的一个角色。”

小白一脸严肃地猛点头：“这个我懂，这放茶楼话本子里，我们这种角色就是恶人，还是那种迟早要被炮灰掉的恶人。”

“不光如此。”官珞说着便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激动，“我们做捕快不就是为了实现心中激浊扬清的理想么？那如果去抓在惩恶扬善的獬豸，我们又算什么？这样一来，有迷茫就会有分歧，人心也就这样涣散了。”

官珞越说声音越弱，表情也黯淡下去，甚至还露出了几分悲凉，小白见状欲言又止半天才犹豫着弱弱举了下手：“那个，老大，我做捕快是因为我爷爷、我爹都是做捕快的，他们说做捕快工作稳定还能赚钱，我没理想就是条咸鱼，嘿嘿，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官珞一脸羞愤地抬脚去踹小白。

小白一边躲一边试图岔开话题：“而且！老大你不也说了么，那些都是错觉！错觉！错觉可以蒙蔽人心一时，还能蒙蔽人心一世么？”

两年前年轻气盛的珞珞是个摸黑套麻袋揍人的高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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