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就怪疼的。”官珞想象了下削皮断骨的苦楚,吐了吐舌头没再继续提这事。
还好老鬼比虞敬轩靠谱,没让官珞受这削皮断骨的苦,不光拿了钥匙给官珞解锁,还不忘带了瓶红花油来替官珞活络筋骨,带着这锁链又是寻人又是打架,饶是官珞破糙肉厚,手腕也被压得有些酸疼,一边用红花油揉搓手腕一边看着身旁站着的虞敬轩。
“你不让我偷偷溜进常绥侯府寻你,自己倒是往外头跑得挺欢?”官珞说着轻哼了一声,冲着虞敬轩的方向晃了两下手腕摆出一副想揍人的架势。
虞敬轩本想接手这活络筋骨的活儿,可刚一伸手就被官珞打了回来,对上官珞不满的视线解释道:“外头有些事情要办,我若一直呆在府中,实在是施展不开。”
“那你倒是不怕那些盯梢的人发现你不在了。”说到底官珞也只是担心虞敬轩违背圣命偷溜出府的事情会东窗事发,毕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若是常绥侯府圣眷正浓的时候,那至多也就是顿板子,可放现在,永康帝本就看虞敬轩不顺眼,若是被他知道了,最好的结果就是简单挨顿板子了。
还真是时移世易。
“放心,‘虞敬轩’在常绥侯府哪儿都没去。”虞敬轩笑着摸上自己脸颊上的刀疤,眼神一瞬间又变成了小乞丐那种痞气凶狠的样子,念自己名字时的语气仿佛是在喊一个陌生人。
官珞一下子便明白了虞敬轩的意思,他既然能从常绥侯府溜出来,并且还易容成了一个乞丐的模样,那自然也会有人顶着他的面孔呆在常绥侯府中做给旁人看了。
官珞到了这会儿心里才安定下来,恰好老鬼从楼上下来,手里头还拿着一套虞敬轩用来易容的工具,递给虞敬轩哑着嗓子道:“里头放了新调好的膏和药剂,还有几张皮子,你今日跟着小师妹在人群里赶了一遭算是露了脸,这张脸不能继续用了。”
虞敬轩有些遗憾地抹了把脸上肉红色的刀疤,惋惜地道:“可惜了,这张脸我还挺喜欢的。”
虞敬轩同老鬼两人说话时的语气稀疏平常,官珞却听出了古怪,联想到虞敬轩冒险溜出府的前因后果,开口打断二人的对话询问道:“这么谨慎到底是什么事情?”
老鬼转头看了官珞一眼,神情中显露出几分神秘还有犹豫,老鬼这表情官珞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虞敬轩先前每次想要编瞎话骗她的时候表情就像是这样,官珞一眼便知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立即摆手赶在老鬼开口之前道:“别想说瞎话糊弄我。”
虞敬轩原本正翻着匣子里装的画像,考虑着换张什么脸比较妥当,忽听见官珞这般不客气地一句,登时便笑出声来,抬手拦住准备说瞎话的老鬼,毫不掩饰地道:“你还记得之前阿瑶中蛊那会儿你说过的蠡国暗探么?”
虞敬轩这一提官珞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在溧水巷见过的蛊虫食人的场景,汗毛顿时一阵耸立。
看官珞的表情,虞敬轩就知道她还记得这事,便接着往下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道了出来:“这事儿得从先前阿瑶中蛊一事说起。”
太子妃中蛊之事一出,那被太子妃亲口承认赠簪的颖才人就成了头号嫌犯,当夜便被太子叫人拿了审问。从颖才人口中得知,这发簪她也是从别人那儿得来的,因为觉得新奇又别致,还在自个儿脑袋上顶了好几日,甚至连去赴太子妃的投壶之约都是戴在头上去的,要不然也不会被太子妃看中从而赢了去。
而这送颖才人发簪的人却是宫中四妃之一的贤妃,贤妃位份高太子不好直接拿人,只能亲自去贤妃宫中询问此事,问了才知道贤妃手里这发簪是圣上新宠刘美人所赠,刘美人的嫡长兄常年驻守东部海域,这发簪也是从东边来的番邦商人那儿买来的,刘美人因是庶出之女,从小便会看人脸色审时度势,初入宫中虽得了一段时间的盛宠,但也知道在后宫里找个大腿抱着的重要性,于是便瞧中了性情最为温和的贤妃,选了这新奇又别致的发簪当作礼物赠予贤妃。
原本刘美人赠簪是想讨贤妃一个欢心,谁知贤妃因为觉得自个儿年纪大了,戴着花里胡哨的不好看,得了这发簪后便一直收在妆匣里,后来因颖才人嘴甜这才将这发簪赏赐给了她。
“这么无辜?”官珞听虞敬轩说完,阿瑶中蛊这事情看起来倒像是她自己运气不好造成的,同旁人没什么关系,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若这件事里头人人都如此无辜,倒是不用虞敬轩再费工夫了。
虞敬轩果然如官珞所料那般露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转身给官珞递了碟瓜子,示意对方边磕边听,看架势倒像是要说书:“故事还没完,精彩的这才要开始呢。”
等查到刘美人头上的时候本以为这事儿算是完了,至多便是处置了发簪最初的主人刘美人,可太子却多了心眼又让人顺着刘美人嫡长兄的线索往下一查,结果却查到了宫中另一个一贯清冷处事的丽嫔身上。
丽嫔入宫前同刘美人的嫡长兄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后来因家中变故入了宫,刘美人被送进宫中后,丽嫔生怕对方会拿她多年前同刘美人兄长的一段情做文章便想要先下手为强,秘密传信给刘美人的嫡长兄借着两人往日的情义又添油加醋说了好些刘美人的坏话,而刘美人的兄长本就同这庶妹没多少情分,得了信便计划起了这无形杀人的办法。
说来这藏了蛊虫的发簪经历也是离奇,在到太子妃手里前也曾几经易主,甚至还牵扯出好些永康帝后宫中的秘闻,若不是太子震怒于太子妃中毒,下令彻查,只怕还揪不出这么些宫闱龌龊来。
“事发当晚,丽嫔就病逝了,明面上说是病逝,实际上中蛊,那蛊跟你先前描述的那个有些相似,所以我便来查了。”虞敬轩看着官珞面色瞬间一变,脖子上起了一圈小疙瘩,看样子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这事儿算是最近宫中最大的秘密,知情的宫女都被处死了,刘美人也被打入了冷宫,带过发簪的颖才人也整天神神叨叨的,害怕自己身体里也钻进了虫子,这也是咱们圣上最近心情那么差的原因之一。”
可不心情差么?自己脑袋上疑似多了点颜色不说,原本百花齐放的后宫,这会儿病得病死得死,剩下一群被吓破胆的也没心情给他唱曲解闷,前朝受了气回了后宫还得对着一群凄凄切切的小老婆,换谁谁郁闷。
官珞听得心惊肉跳,一边搓着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一边询问太子妃的情况,毕竟太子妃这会儿有孕在身,之前又中了毒,如今遇上这事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子妃情况怎么样?”
“养胎,吃吃喝喝看看话本,闲得很,又因为近来宫中佳丽病了大半,没人陪她玩投壶叶子戏所以总想着要出来。”虞敬轩一脸无奈地道。
官珞闻言一梗,她先前还担心来着,倒是忘了太子妃是个能徒手翻京兆府院墙的奇女子。
“那你查出什么来了没?”
不管是蠡国传闻中的巫蛊之术还是蠡国的暗探,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宫中杀人,对谁来说,只要这群人还在大睢境内就是一大隐患。
虞敬轩摇头沉默了下来,看样子有些郁闷,反倒是老鬼见状替虞敬轩打圆场:“这群人之前也曾在溧水巷出现过一阵子,只是后来便失去了踪迹,这帮人惯于隐藏在黑暗之中,要想打探出对方的下落,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
道理官珞也知道,只是想到如今大睢算得上腹背受敌的情况难免有些焦虑,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老鬼见三人间气氛凝固,难得想要活跃下气氛,转开了话题询问道:“说起来,师叔不是去打探消息了么?怎么遇上了小师妹?”
这事说来话长,官珞言简意赅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等听到官珞说起黑衣人留下的字条上写着“獬豸”的字样时,老鬼原本还算淡定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悚起来。
“獬豸?”
官珞一脸古怪的看向仿佛见了鬼的老鬼,反问道:“你认识?”
老鬼表情一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一时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语焉不详地道:“我也不清楚这个獬豸跟我了解的獬豸是不是同一个獬豸。”
官珞表情有一瞬间迷茫,看着老鬼表情复杂:“怎么说得跟绕口令一样,你认识的獬豸又是哪个獬豸?”
“东望山有獬豸者,神兽也。尧前有之,能触邪。状如羊,一角四足。王者狱讼平则至。”虞敬轩抬手按住了老鬼的肩膀,随口念出一段山海经中关于神兽獬豸的记载,停顿了片刻后看向官珞询问道,“有没有觉得这开场有些耳熟?”
官珞偏头在脑海里细细地回忆了一番,将虞敬轩先前的一段话同之前怀英先生说起“驳”时的场景重叠,做恍然大悟状:“之前褚裴椋匕首上的‘驳’也是神兽。”
“‘驳’是大睢立国时为兵部选中的图腾,而‘獬豸’是刑部的。”虞敬轩缓了缓,又接着补充道,“六部皆有其对应的图腾象征,其实这个本来也就是个象征意义,图个吉利,若要真说它有什么实际意义,还得说到玄武宗的身上来,之前古院长那会儿你应该就已经知道了,晋端之乱前的玄武宗其实本是个替大睢招揽、培育能人异士的地方,玄武宗当年就曾按照六部的图腾区分六院,院中魁首可冠以神兽名讳,学成后或进入朝中六部为大睢效力,或留在宗内培育下一批人才,以此来为大睢输送源源不断的人才,保大睢长盛不衰。”
“这些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官珞对玄武宗的影响就是个空荡又冷清的地方,人烟稀少又人迹罕至,顶着国宗的名号实际上还不如京中那些个庙宇来得烟火鼎盛,萧条又衰败,谁能想到在几十年前它会是这么个模样。
“不知道这些也不怪你,晋端之乱,许多资料史册都在战乱中损毁,历史记载断层,加上故人逝去,还有先人的一些……有意无意的放任,玄武宗衰败你无从知晓那段历史也很正常,横竖现如今玄武宗既没有‘驳’也没有‘獬豸’。”虞敬轩说着轻拍了两下官珞的发顶以示安慰,但见对方还是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样不由猜测道,“是觉得惋惜?事物兴衰总有时,你若是觉得惋惜,日后再将玄武宗立起来便是。”
官珞心里确实是觉得有些惋惜,她此前总觉得各人有各人的机遇和选择,有人选择揣着满腹经纶避世隐居,有人选择出世救世,寒门子弟报国无门郁郁而终,多数女子选择墨守成规走完自己的一生,不做抗争,她以为是个人选择造就了命运,可白素毓一案却让她察觉到,如果一直是单选题,那又要让人如何去改变既定的命运。
可如果玄武宗还是当年那个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国宗,是不是可以给更多人不同的选择。
“那这个獬豸……”官珞平静了下内心,脑洞大开道,“难不成是什么神兽狂热粉?”
特意给自己取了个代表清明公正的神兽做名字,很难让人不多想。
同这自称獬豸的家伙也就照过一回面,还是短暂的并且戴着面具的一次照面,连对方武功路数都没摸清,实在是不好下结论,因为虞敬轩同老鬼一时也没了想法。
官珞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冷哼了声,表情变得有些冷冽:“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人实在是配不上这清明正直神兽之名,我可没见过哪个正义之士会为了胁迫他人用孩子做盾。”
“可他又确实送还了孩子,这前后行为未免也太矛盾了。”老鬼挠着头皮一副费解的表情,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吐槽了句做陈词总结,“神兽狂热粉的脑回路,果然不是我等普通人能理解的。”
老鬼说完官珞正要点头称是,虞敬轩忽然抬眼,眼神一瞬间变得犀利起来,看向虚空之中却好像要透过虚空洞察某些人心:“还有一种可能……他想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