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二十三年正月十五上元节,流传在京兆府那关于落榜书生索命的故事终于告一段落,凶手煞费心思地利用如今发生的命案有意无意地挑破十三年前白素毓一案中被掩盖的真相,两起命案起于鸿鹄书院,也终于鸿鹄书院,人为而造就的轮回实在让人唏嘘。
官珞在宫门外接了虞敬轩便往京兆府府衙走,大约是因为劳累了大半个正月的命案终于水落石出,官珞坐在车里掀开帘子往街面上张望,瞧着外头的天气只觉得格外晴朗,让人心情舒畅,只是想到自个儿在宫门前瞧见太子殿下对着虞敬轩那阴沉的脸,隐约觉得不安。
官珞微微转头看向坐在对面闭着眼揣着手一副老僧入定模样的虞敬轩,又转头看向摆出同款造型的尹亦,气场一向不和的两人居然在上车后不约而同地闭了嘴,这让官珞越发觉得两人之间存着猫腻。
毕竟到了这会儿,案子都结了,官珞都还没搞清楚虞敬轩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跟尹亦搭上线的,而尹亦又怎么就同意帮虞敬轩呢?
官珞挑眉,用脚轻踹了虞敬轩两下,可虞敬轩却像是真睡了过去,呼吸平稳不为所动,官珞不信邪,又加大了力度对着虞敬轩小腿肚子踹了两脚,又怕动静太大惊动了尹亦,只能压低了声音,一边踹一边道:“虞敬轩,虞敬轩!”
虞敬轩依旧不为所动,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官珞:“……”
看起来倒像是真的睡熟了,可官珞心里却明白,虞敬轩多半是在装睡想要糊弄她,等到马车驶到京兆府府衙停下时,虞敬轩“恰好”醒了过来,官珞先前觉得他在装睡的猜测便是彻底得到了证实。
虞敬轩装出一副刚醒的样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在马车内伸了个懒腰,揉着睡眼惺忪地眼道:“回来了么?唉,这几日都没休息好,竟然在马车上就睡着了,果真是累了。”
虞敬轩边说着边将目光瞥向了一旁坐着的,看起来也是刚醒的尹亦,摆出一副诧异的神情道:“大师侄刚才竟也睡着了么?这两日让大师侄费心了。”
尹亦眼瞅着官珞的面色越来越黑,摆出一副要看好戏的架势答道:“过于颠簸,养养神罢了。”
两人间做作的对话全被官珞听在耳中,虞敬轩这副做派,摆明了就是不想说与她听,之前还说什么要同她坦陈相待,全都是屁话。
官珞气得要命,先前看见虞敬轩毫发无损的喜悦瞬间便没了,猛地抬脚踹了虞敬轩小腿一脚便气呼呼地下车去了。
虞敬轩挨了一脚踹,正嘶哑咧嘴苦着脸揉自个儿小腿,便听到尹亦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师叔又是何苦呢?”
“毕竟现在这事还牵扯到我们后面许多计划,现在不好解释啊。”虞敬轩苦着脸叹气。
两日前白家家祠突如其来的袭击,因为来人目的并不在夺他二人性命,而是为了将虞敬轩控制住,所以在动手时难免有些束手束脚,这般一来即使对方人数上占了优势,虞敬轩还是带着白玟珏全身而退,但心里却对那批来行刺的人生出了疑心。
虽说行凶时的兵刃做了掩盖,但这帮人身手像极了是从禁中出来的人,虞敬轩从小长在宫中,绝不可能认错。
可褚嘉歆只是区区兵部侍郎,肃毅伯府世子,如何能调得动禁中人手,除非是他背后还藏着一个人,替他出手。
可谁都知道,肃毅伯府一直以来都是太子一派,即便是在衡王同太子斗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太子身后,那最有可能替褚嘉歆出手的便就是太子了,更何况,虞敬轩的举动无异于在推动肃毅伯府同常绥侯府决裂,太子若是要出手制止,也是无可厚非。
虞敬轩在察觉到这批黑衣人有问题之后,心中便已经有了成算,遣月楼、龙九都是他替太子布下的眼线,若是虞敬轩贸然前往自然也会将他的行踪暴露给太子,所以虞敬轩在带着白玟珏脱身后便立即潜回了城中,去溧水巷找到了老鬼。
而好巧不巧,尹亦居然破天荒地从安山上下来,被去寻老鬼的虞敬轩逮了个正着。尹亦虽说患有心疾,总是一副懒散又病弱无欲的样子,但脑子却很好使,看见虞敬轩神不知鬼不觉地找到了溧水巷老鬼这儿,再联系最近城中发生的事情,当下便猜出了虞敬轩的情况,甚至等虞敬轩将遇见诡谲刺客的事情说出后,便将虞敬轩的顾忌与计划猜出了大半。
尹亦非凡品这件事虞敬轩一早便已知晓,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却是半月前还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他的尹亦,居然会主动提出帮忙,这才有了之后老鬼带着尹亦深夜到访京兆府相助的事情。
之后官珞当着刑部众人对着叶岩庭做得那一番戏也都是尹亦授意,目的便是为了试探肃毅伯府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只是依照今日大殿上的局势来看,似乎最有嫌疑的人依然是太子殿下。
虞敬轩回想起在殿上岑钦漆黑的面色,莫名一笑,只是笑容配着此时心境莫名有些嘲讽。
思绪回笼,虞敬轩想起之前尹亦当着官珞面又补了一刀,不免看向尹亦质问道,“你刚才为何不替我解围?”
“费劲。”尹亦理所当然地答道。
这还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虞敬轩也没打算同尹亦计较,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跳下了车,幸好他还记得车里有个刚短暂地帮了他一把的病秧子,颇有良心地等在车旁掺了尹亦一把。
“你打算在山下呆多久?”虞敬轩领着人往府衙内走,边走边随意地问道。
“明日便回。”尹亦说着顿了顿,像是想着了什么,咳了两声后故意放慢了语气说道,“听说今晚会有花车游街,刚好能让师妹带我去看看。”
尹亦此话一出,虞敬轩便暗道不好,他先前装傻充愣地糊弄了官珞一把,这会儿人指不定怎么在心里骂她,他原先还想着晚上死乞白赖地拉着官珞去看翠微楼上看花车游街,两人独处,亲亲抱抱地说不定就能将人哄好,这事儿也就能翻篇了,谁知尹亦却要来搀和一脚,官珞气他却不会气尹亦,尹亦若是提出要去看花车游街,官珞一准抛下他答应了。
想到这里虞敬轩感觉自己满嘴都是酸味,说出口的话都跟在泡菜坛子里泡久了的酸萝卜一样,入味得很:“其实这花车游街没什么好看的,还闹腾,人挤人得还要走上许久,大师侄你这身体恐怕吃不消,还是在家里吃元宵得了。”
虞敬轩说完又怕尹亦不信,为了增加可信度又补了一句:“这是我以一个爱护后辈大夫的身份,提出的建议。”
尹亦略一挑眉打着哈欠往老杨推来的轮椅上一趟,理所当然地说道:“又不用我走路,有什么吃不消的,师叔多虑了。”
尹亦给虞敬轩添完堵,心情舒畅地由着老杨将他推了进去,之后的大半日,虞敬轩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去说服尹亦不要来做他这追妻路上的拦路虎,奈何尹亦段位太高,脸皮比虞敬轩还厚,气得虞敬轩都计划着要往对方茶盏里下泻药了。
不过到最后,官珞同虞敬轩也好,尹亦也好,京兆府众人谁都没去瞧那上元节里最盛大的节目,盖因这案子虽说是破了,可府衙里还躺着好几号伤员,特别是小伍,虽说得了尹亦的医治,但中毒加内伤,到这会儿也不见有清醒的症状,官珞又怎么会有心情出去瞧花灯。
女主角都不去瞧花灯,斗智斗勇一下午的男主和男配自然也对这花车游街没了兴趣,只是这花车游街虽然没了节却还要象征性地过一过,倒也不为了别的,大家伙儿忙了这半月总也要松快松快。
特别是老杨,坚信小伍这个吃货闻到元宵的香味就能醒过来,恨不得从厨房把灶台搬到小伍床边来,也幸好灶台是嵌在墙里搬不动,不然只怕小伍就算是醒了也是给烟熏火燎呛醒的。
也不知是尹亦那贴药开得到位,还是果真如老杨所言小伍是个十足的吃货,元宵刚下锅,昏迷了多日的小伍就悠悠地醒转过来,睁着一双大眼有些茫然地看着围在床边的众人,神情恍惚且陌生,让围了一圈的人都不敢轻易出声,生怕将人又给吓回了阎王殿。
小伍的目光迷茫了一阵,直到认出了官珞这才像是回了神,从被中伸出一根指头费力地勾住官珞的衣角,虚弱而又急切地开口:“老、老大……羊肉……老封、老封的羊肉……”
还真是个吃货,一醒来就惦记着险些要了他命的羊肉!
官珞又好气又好笑,本能地抬手想要去敲小伍的脑瓜,刚一伸手便想起对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经不住她这一下,只能愤愤地收回了手,笑骂道:“命都差点没了,还想着吃呢?”
“……有问题。”小伍虚弱地喘着气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他虽然病得厉害,梦里却把这事情的经过给想明白了,鸿鹄书院那味道熟悉的羊肉,还有他自己莫名其妙中得毒,虽说心里觉得不可能,但种种证据都表明老封的死有问题。
官珞没想到小伍刚一醒过来就忙着告诉她自己发现的异常,心里是又欣慰又心疼,还没等她开口解释,老杨便率先一步挤了进来抢答道:“兄弟,你说的老大都已经想找了,而且案子也已经如期破了,咱俩的赏银稳啦!”
小伍听了老杨的话倒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后才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案、案子当真破了?”
老杨乐呵呵地答道:“破了破了!不光这桩案子破了,十三年前白素毓被害的案子也一并破了,要不说咱老大牛呢,你是不知道啊,当时情况多凶险,你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虞大人又没了踪影,圣上还限老大两日内破案,我头都大了,可老大愣是把案子给破了!”
老杨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小伍神情却蔫了下来,口中喃喃道:“我还以为这次我能派上用场……”
“谁说你没派上用场了?”官珞双手抱臂挑眉看向神情萎靡的小伍,“要不是你提醒老杨药铺的线索,老杨也找不出闹羊花的下落,更不可能从赤脚大夫那里得到曲枫泊的线索。”
“我、我也没想出来去赤脚大夫那儿找,算不得帮了多大忙。”小伍低垂着头神情沮丧地道。
“还有羊肉,要不是你老在我耳朵边提鸿鹄书院的羊肉跟老封家的羊肉味道有多相似,我也猜不出曲枫泊会易容成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头藏在书院后厨。”官珞伸手轻拍小伍的肩膀以示安慰,“你真的帮了很大的忙。”
“对。”被官珞忽略了大半日的虞敬轩趁着这会儿疯狂刷存在感,“起码比我有用处多了,后半段我可一直被困在肃毅伯府上,什么事都做不了。”
什么事都做不了?
官珞斜了张口说瞎话的虞敬轩一眼,心道,这货名义上被困肃毅伯府那段时间只怕不是什么事都做不了,而是做了不知多少事,不然也不会有今日御前对峙的景象。
不过被虞敬轩这么一说,小伍倒是不再像之前那般情绪低落,官珞见小伍有被虞敬轩的瞎话安慰到,再看虞敬轩倒也不觉得有那么生气了。
毕竟这家伙前科累累,藏着掖着的事情也不在少数,先前初识的时候坑她蒙她的时候更多,要是真算起账来怕是三天三夜都算不完。
官珞这么一想,心里头的气又消了大半,正考虑着找个台阶自己下来,忽然便听到外头有差役回报。
“虞大人,老大……”
这段时间这种形式的开场白官珞实在是听得太多次,乍一听到有人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语气喊她,本能地便觉得神经一阵绷紧。
这才刚消停了半日,该不会……
“……鸿鹄书院的学生赵迅带着他妹妹过来,说是来探病的。”
“原来是探病啊,吓我一跳。”官珞心头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刚嘀咕完忽然意识到来着何人,随即神情古怪地看向小伍。
探病的话,府衙只有两个病人,一个是那个被虞敬轩从破庙里捡回来的阿虎,但此人实在是跟赵迅扯不上什么关系,另一个便就是躺在跟前尚且还是一副呆愣模样的小伍了,只是小伍跟赵迅也就先前办案的时候有过些接触,依照赵迅的性格会专程来探望小伍?甚至还把妹妹也带了过来,他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啊……啊!”小伍先是茫然地应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同赵迅一块儿来的还有那个梨涡姑娘,顿时便红了面颊,挣扎着爬起来越过官珞对着差役喊道,“快,快请人进来!”
“可以啊,小伍。”官珞看着面颊绯红的小伍,意味不明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什、什么呀,老大。”小伍娇羞地扭捏了一下,辩解道,“就、就是萍水相逢,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官珞还不知道赵迅带着的妹妹是何许人也,被蒙在鼓里还有心情伙同老杨等人调侃小伍,但虞敬轩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妙看着还想跟大家伙一块儿凑个热闹看看这让小伍脸红心跳的姑娘到底是啥模样的官珞,头一次有个种焦头烂额、死神逼近的感觉。
“你看这小伍有朋友来探望,我们都挤在这儿,多耽误人啊,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先出去?”虞敬轩搜肠刮肚地开始找理由,想要将官珞从屋内支走。
“先看一眼,看完了就走,总得看看这姑娘模样好不好?性格好不好?”官珞也知道这会儿都围在这儿怕是会扰了小伍的桃花,只是人总免不了有些好奇,加上周围老杨等人也没有要走的架势,便也开始耍赖,甚至还反问虞敬轩,“你就不好奇?不担心?”
人都不知道见几回了,他有什么可好奇的呀。
虞敬轩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再接再厉劝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你又不是小伍他娘,操这么多心,让他们自由发挥不好么?难不成你回头瞧着人家姑娘好了,还能替小伍成亲?”
“也不知你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会不会这般操心。”虞敬轩说到最后语气泛酸不说还明显开始跑题。
官珞瞪了虞敬轩一眼,正欲反驳,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却是人已经被领到屋外了,官珞当下便顾不得再去同虞敬轩争吵,面带笑容满是好奇地扭身向门外看去。
“官姐姐,虞大哥。”小慧站在赵迅身侧,冲着屋内仿佛石化了的官珞浅笑,面颊上两个小小的梨涡像是藏着甜酒酿,“好久不见。”
屋子里没人是笨蛋,瞧着官珞僵硬的面容还有虞敬轩沉闷的脸便已经觉出不对劲来,都闭着嘴没敢开口,心里却是有些后悔刚才怎么就没听虞敬轩的话出去呢?
小伍躺在床上听着动静也察觉出了异样,内心慌慌地开口问道:“你……你们认识?”
“自然是认识的,官姐姐当年救过我,虞大哥也帮我父亲治过病,我一直没忘记你们。”小慧继续微笑着看向官珞说话,眼睛里亮晶晶的,只是看着官珞僵硬的神情眼中那点点星光便逐渐被困惑所取代,“官姐姐看到我好像很吃惊?”
小慧此话一出,虞敬轩便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果不其然小慧转头就将视线投向了他,只是那困惑惊讶的神情里还透出丝丝凉意:“难道虞大哥没把我的消息告诉官姐姐么?”
官珞神情微敛,缓缓地转头看向虞敬轩,挑眉用眼神询问。
“啊,我明白了,一定是虞大哥想要给官姐姐一个惊喜!”小慧天真无邪地继续补刀。
“可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官珞冲着虞敬轩微笑,咬着后槽牙狠而温柔地道。
虞敬轩挨了小慧一刀又一刀,最终在官珞“和善”的眼神里恍惚听见里自家房子倒塌的声音。
鱼块:我太惨了,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趁早挨了那二十板子,还能在这会儿卖个惨……
尹亦:吃瓜.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2章 第 15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