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玉令 第10章 “偶遇”

江阙不知她哪来的脾气，揉了揉自己的肩，“以前你也没这规矩啊，赶紧起来，咱逛逛京都城去。”

萧燕昭反手把被子拉起来，将脸埋了进去，含糊道：“不去。”

说完这句话，身后二人久没有动静，忽然床榻沉了沉，她皱着眉探出头来，眼前赫然是装捆精致的油纸包，一只葱玉似的手指拎着细细的麻绳，在她眼前晃悠。

萧燕昭回过头就看见金世安的手撑在她的榻上，露出温和的笑道：“给你带的松月斋的马蹄糕。”

江阙则抱胸倚在门框上，扬了扬下巴：“我俩可排了好久的队。”

深深叹了一口气，半个时辰后萧燕昭还是认命地跟着这二人出门了。

金世安今日只着一袭素净的月白长袍，与先前在公堂上的张扬判若两人。

萧燕昭忍不住侧目望向身边的金世安，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在他上堂作证前，她一度疑心此人另有所图，却不料他会如此尽心尽力帮她，若非如此，只怕自己如今还身陷囫囵。

似乎察觉到萧燕昭的灼灼目光，金世安有些不自在偏过头，反倒是江阙注意到了。

“你一直盯着人家做什么？”江阙问。

咬下一口马蹄糕，清甜的香味自唇齿间蔓延开来，萧燕昭目光却仍凝在金世安面上：“为何要帮我？”

她直接了当，连表面的客套都省了。

没想到江阙第一个不乐意了，他拿胳膊轻轻撞了撞萧燕昭，低声道：“你入狱那几日，人可是出钱出力，在公堂上也是鼎力相助，你怎么这个语气？”

金世安却不甚在意，迎着她探究的目光，诚恳道：“家父常教导，江湖路远，多结善缘便是多铺坦途。”稍顿，“何况萧兄曾在我窘迫之时出手相助，你落入险境，我又岂可袖手旁观？”

萧燕昭一怔，不由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人，金世安眉眼温润，说起家训时那股子认真的劲倒真像是端正君子。忽想起初遇时，他被人诓骗，以次充好还浑然不觉的样子，如今看来，可能真是金家将人护得太好，养出这么个赤子心肠的好孩子。

思及此，心中的怀疑虽没有尽数褪去，却也对他信任不少，不由抬手重重拍了拍金世安的肩，朗声道：“此番相助，我记下了，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来寻我。”

金世安展颜一笑，“一定。”

三人直指日影西斜才准备打道回府，逛得久了，萧燕昭眉眼中已显出几分倦意，正行至一家绸缎庄前，江阙忽然停下步伐，思衬片刻便抬脚往里进。

萧燕昭抬眸瞥了一眼檐下“锦绣华”的金字招牌，奇道：“你今日怎的对这感兴趣了？”

江阙爽朗道：“先前劳烦郡主帮忙传信，总该带些礼物登门道谢。”

萧燕昭想起自己被关在羁候所时，来的那位看起来十分娇俏的女子，也就是她名义上的表妹。

“你去吧，”她道：“屋里闷得慌，我在外等着。”

“我陪……”金世安话音未落，已经被江阙勾住脖子拽进铺中。

时近申末，残阳如金，斜入云层，萧燕昭正百无聊赖地站在树下，忽听到不远处的小巷里传来一声惊叫。

她眉心一蹙，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未及思索，足尖一点便已掠出数丈。

小巷深处，一抹纤细的身影正紧贴着斑驳的矮墙，女子十指紧紧绞着手绢，面色惨白如纸，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惶。

而她面前，站着四五个大汉，身着劲装，扛着砍刀，正渐渐向她逼近。

女子则一边呼救，一边眼神不住往巷口瞟。

随着时辰渐晚，带着凉意的晚风忽起，眼看就到穷途末路之时，忽然屋檐上掉下一块小石子砸到了其中一个大汉头上，女子和那几个大汉具是一怔，齐刷刷抬起头。

只见一道人影闲坐着屋檐上，墨发高束，发尾被冷风卷起，英气的眉眼下是一双清亮逼人的眼眸，怀中还敞着皱皱巴巴的油纸包，露出里头几块马蹄酥，那人正浑不在意地吃着糕点，唇角还沾着几块酥皮碎屑。

“你——”女子柳眉蹙起，眸中登时含了薄怒，她猛一跺脚，高声道：“怎么是你！”

萧燕昭将最后一块马蹄糕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唇角一勾，故作疑惑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容舒槿愈发生气了，她有些不甘心地又往巷子口瞟了好几眼，“你们不是三人一起的吗？”

“哦——”这一声十分婉转，意味深长，萧燕昭笑起来：“那我们三个人中，你等的是谁？”

“我谁都没等！”容舒槿的脸颊倏地泛上了些许潮红，眸中水光潋滟，似乎窘迫极了。她忽地攥紧裙裾，又急急松开，随后又瞪向萧燕昭，怒道：“你这人……没见我遇险了吗？见死不救算什么英雄好汉？”

萧燕昭伸了个懒腰，她站起身从屋檐上跳下去，随后背对着容舒槿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郡主自求多福吧。”

“你……萧燕昭！”

容舒槿气急了，她身边的大汉们面面相觑，小心翼翼问道：“小姐……还演吗？”

“演什么演！”容舒槿瞪他们一眼，眼看萧燕昭的身影越走越远，她赶紧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哎——小姐！”大汉们着急喊道，可容舒槿已经跑远了。

随着最后一抹残阳落下，天边只余浅淡的霞光。

金世安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目光在众人面上环睃一周，终是温声开口：“所以……淳安郡主怎会在此？”

京都的暮色也掩不住市井的喧嚣，沿街叫卖的货郎犹自摆着铺面上的货物，饴糖的甜腻混杂着炊饼的焦香惹人垂涎，萧燕昭抱胸站在一旁，无视江阙身边一直用毒辣目光盯着她的容舒槿，十分感兴趣地在各个铺子间流连。

江阙也满脸困惑：“是啊燕昭，你怎么把郡主带来了？”

容舒槿闻言立刻扬起下巴，偏头“哼”了一声：“本郡主不过是上街买胭脂，恰巧撞见了。”

萧燕昭回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后者立马有些心虚地挪开眼。

估计再逗下去这姑娘真该生气了，萧燕昭没有揭穿，见好就收。

先前循着惊呼赶到时，萧燕昭正瞧见被几个汉子持刀围在巷中的容舒槿，可几人看着凶神恶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而深处险境的郡主本人，不仅没有紧迫感，反而一直在往巷子口瞟，她当下便明白了这位郡主想做什么。

眼见氛围愈发微妙，金世安目光转向街角那座已是灯火通明的酒楼，掩唇轻咳一声，说道：“天色已晚，不如在下做东，请诸位小酌一杯？”

“不行，燕昭她喝酒……”江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燕昭打断了。

“好啊，我饿了。”

萧燕昭这阵子本就没怎么进食，如今逛了一下午，早就饥肠辘辘了。

一行人正欲踏进酒楼，忽在此时，长街尽头隐隐传来了一阵骚动，叫卖声混杂着怒喝声，还有重物狠狠砸在地上的“哐当”声。

众人不由停住了脚步，萧燕昭远远望了一眼，又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无意多管闲事，半个身子都踏进了酒楼，忽有一道低声的交谈传入了她耳中。

“哎，这人也是可怜，全副身家都搭进去了……”

“谁说不是，那掌柜的心太黑了！”

“哎，恶钱害人啊！”

听到最后一句，萧燕昭目光一凛，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转眼人便消失了。

只见一家当铺前，两个男子正凶狠地扯着对方的衣领争辩着什么，一旁的商贩害怕被波及，赶紧推着自己的小摊跑到一边，来不及转移的也尽力护着面上的货物。

旁边围观的人堵了里三层外三层，喧嚣声此起彼伏，而争执的俩男子转眼间便拳脚相向，就此扭打起来，众人顿时哗然，如潮水般向后涌退，包围圈扩大，又让出丈许空地。

萧燕昭刚赶到，还没挤进去看见发生了什么，忽然围观的人群惊叫起来，四处奔逃。她被好几个人用力撞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见眼前一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他的胸前正插着一把小刀，有汩汩鲜血缓缓流下，染湿了地面。

江阙一行人堪堪赶到，看到眼前惨状，容舒槿惊得倒抽一口冷气，用力捂住嘴唇。

地上那人仍在抽搐，血色自他身下逐渐蔓开，另一男子站在他跟前瞪大眼睛，瞳孔剧烈震颤，他踉跄后退数步，衣衫凌乱，手上还沾着鲜血。

“不是我，不是我……”他跟失了神似的，嘴唇不停蠕动，“是你用恶钱框骗我……我全部的身家都没了！”

话音未落，眼底瞬间发红，竟猛得扑上前，“嗤”地拔出那柄插在胸口的短刀，又狠狠捅下，一瞬间来不及跑走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那男子这才如梦初醒，染血的刀尖颤巍巍指向众人，“谁敢……谁敢报官……”

人群中不知是谁跌了一跤，正巧摔在容舒槿跟前，她还来不及惊叫，那个持刀男子就注意到了这边，不知是不是容舒槿的穿着一看便是大家小姐，男子在极度恐慌中竟向她扑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容舒槿身体僵住，一时间只能呆愣在原地。

江阙眸色一沉，一把将容舒槿护到身后，却见那男子冲到半途，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横飞出去，匕首“当啷”一声砸到地上。

萧燕昭一脚碾在他背心，将他手腕锢住，冷声道：“江阙，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