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凌霄推开浴室门时,浓郁的血腥味已被水汽稀释,但铁锈般的死亡气息依然钻入鼻腔。浴缸里的水早已冷却,泛着淡粉色,一个中年男人仰面躺在其中,头靠在浴缸边缘,双眼微睁,表情平静得如同睡着一般。若不是他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一幕确实像是寻常的沐浴场景。
“死者赵志强,四十三岁,本地一家建材公司老板。”派出所民警在门口汇报,“他妻子报的警,说是出差三天回家,发现丈夫死在浴缸里。”
凌霄戴上手套,蹲在浴缸旁仔细观察。伤口从左至右横穿颈部,创缘整齐,深处可见切断的气管和血管。“创口前浅后深,符合自切伤特征。”他轻声自语。
“不一定。”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法医白宇提着勘查箱走进浴室,修长的身影在逼仄空间里投下一道阴影。他向凌霄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打开箱子,取出器械。
“你看这里。”白宇用镊子轻轻拨开伤口边缘,“创口起始处有多个浅表划痕,这是典型的自杀犹豫痕迹。但——”他俯身更近,“创口末端却出现了不自然的拖尾,方向突变,这不像是同一次动作形成的。”
凌霄眯起眼睛。确实,那道致命伤口的末端有一个微小的分叉,像是刀刃在最后时刻改变了方向。
“还有这个。”白宇示意凌霄看死者双手,“通常割颈自杀者,手上会沾满自己的血迹,但死者手掌相对干净,只有零星几点喷溅血迹。”
两人目光相遇,无需多言,已明白彼此心中所想。
现场勘查两小时后,凌霄站在浴室窗口,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这个高档小区安静得过分,连雨声都显得克制。
“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白宇走近,脱下橡胶手套,“死者血液中酒精浓度高达1.8mg/L,几乎是烂醉如泥的状态。一个醉成这样的人,能如此精准地切断自己的颈动脉吗?”
“而且现场太整洁了。”凌霄接话,“没有挣扎痕迹,没有打斗迹象,那把所谓的‘凶器’水果刀就摆在浴缸旁边的踏脚垫上,刀柄被擦得干干净净。”
“刀柄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派出所民警补充道。
凌霄皱眉:“一个决定自杀的人,会在割喉前特意擦干净刀柄吗?”
白宇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死者左手小指上一小块脱皮吸引。“奇怪,这个破损很新鲜,但不像一般擦伤。”
现场勘查结束,尸体被运往法医中心。凌霄和白宇并肩走向停车场,雨势渐大,城市在雨幕中模糊了轮廓。
“你怎么看?”凌霄问。
“颈部创口不符合典型自杀特征。浴缸里的水量也明显过多,溢出的水会冲淡血迹,干扰判断。”白宇拉开车门,“等我做完完整解剖,会有更多答案。”
凌霄点头:“我去和家属谈谈。”
赵志强的妻子李梅坐在客厅沙发上,双手紧握一杯早已冷却的茶。她的眼睛红肿,声音嘶哑。
“他最近压力很大,公司经营不善,银行贷款还不上...”李梅哽咽着,“但我从没想过他会...会选择这样离开...”
凌霄轻声问:“赵先生出差前,有什么异常表现吗?”
“没有,和平时一样。那天晚上他还和几个朋友出去喝酒,回来时醉醺醺的,说第二天一早要赶飞机,就自己睡了。”李梅努力回忆,“第二天我起床时他已经走了,我还以为他直接去机场了。”
“您知道他那天晚上和谁一起喝酒吗?”
李梅摇头:“只听他提过几次,是几个生意上的伙伴,好像有张总、王总...具体我不清楚。”
凌霄请李梅提供赵志强的个人物品用于调查,她配合地交出了丈夫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技术队很快从手机中恢复了部分删除的数据,包括一条发送失败的短信草稿:
“明天老地方见,必须把账本——”
短信到这里戛然而止,接收人备注为“张”。
与此同时,法医中心的初步尸检有了惊人发现。
“死者肺部有少量积水。”白宇在电话那头说,背景是解剖室特有的金属回声,“还有,他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颗粒,经检测是船用漆碎片。”
凌霄握紧手机:“浴缸里死去的人,肺里怎么会有新鲜积水?又怎么会沾上船用漆?”
“只有一个解释,他最初是在某个船只上落水的,后来才被移尸到自家浴缸。”
案件性质彻底改变。凌霄立即组织警力,排查赵志强失踪当晚的活动轨迹。监控显示,赵志强当晚与三名男子在“海天渔港”吃饭,随后一起登上了一艘私人游艇。游艇于次日凌晨两点返回码头,下船的只有三人。
“查清那三个人的身份。”凌霄下令。
技术队的进展更快一步,从赵志强电脑中恢复的加密文件让所有人大吃一惊——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与生意伙伴多年来的非法交易和资金往来,涉及金额巨大。
那三个人的身份很快确认:张坤、王明远、刘建,都是赵志强的长期合作伙伴。
当警方找到张坤时,他正准备登机飞往国外。在审讯室里,他最初坚称那晚只是普通聚会,赵志强喝多了自己提前离开。直到凌霄拿出船用漆和肺部积水的证据。
张坤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是意外,真的是意外!”他双手颤抖,“那晚我们谈到账本的事,志强很激动,喝了很多酒,走到甲板边上小便,一不小心就...就掉下去了...”
“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救人?”
“我们慌了...游艇公司刚拿到大笔贷款,如果传出老板醉酒落水身亡的消息,一切就完了...而且我们之前都多多少少参与了他的那些事...我们把他捞上来时,他已经没气了...于是我们决定...”
“决定把他伪装成自杀?”凌霄声音冰冷。
张坤点头,眼神涣散:“我们擦干他,给他换上衣柜里的干净衣服,趁夜开车送他回家。王明远懂点医学,说颈部的伤口必须伪造...我们在浴缸里放了水,制造了割喉的假象...”
案件告破,三名嫌疑人全部落网。结案那天,凌霄和白宇站在警局天台,远处城市华灯初上。
“如果不是你发现那些细节,这就会以自杀结案。”凌霄说。
白宇望着远方:“尸体不会说谎,凌队。它们总是以各种方式告诉我们真相。”
凌霄想起结案报告上赵志强一家的合影,照片上那个笑容满面的男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死亡会成为同伙眼中的麻烦和机会。
雨又开始下了,凌霄觉得脸上冰凉,不知是雨水,还是为这荒唐人性流下的泪。在警徽下,这滴泪很快被擦去,如同无数个案件中被迫压抑的情感,只为了继续前行,为了下一个等待昭雪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