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是被阮以礼的电话吵醒的。
她睁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手机在床头柜上催命的响,想伸手去拿,不动不知道,一翻身,视线里天旋地转,她闭着眼睛拿来手机。
还连着充电器,拔掉,接通电话,丢在一边,重新躺平。
“还知道自己在哪里吗,白痴。”阮以礼声音带笑,听上去和颜悦色。
“滚。”
“哟,脾气还挺大。”阮以礼想抡她,“一个人,大晚上,独自,出门,烂醉。”
“数完了,我说的没差吧。”
祁念叹气,“算我求你了。”
“别,别别别,我怕被雷劈。”
祁念无声的笑,窗外日头正好,晨曦和煦,阳光照射进来,铺了一地,暖洋洋的。
那边的阮以礼说话了,“我……”
祁念应着:“嗯。”
“诶,那事,我知道。”阮以礼听她这语气,斟酌着开口:“你妈,不对,何女士早上跟我打过电话了,你大晚上跑出去,她问我了。”
“嗯。”祁念闭了闭眼。
“等我回来再说吧,明天开学了,我估计晚点到。”
“嗯。”
“你是除了嗯蹦不出第二个字了吗?”
“嗯,嗯。”祁念摸索着坐起来,浑身都疼,她转动视线,余光瞥见床头柜上,空了的玻璃杯。
就在手机充电的位置的旁边,只是刚才拿手机的时候没注意,她愣住。
等等。
中午点了个粥,素的,宿醉之后,吃什么都想吐,祁念扶住脑袋,慢腾腾的,勉强舀了半碗。
这会儿看手机才发现,何女士在昨天晚上,给她发了几条语音,还转了钱,祁念没点开听,把手机推到一边。
垂眼看着碗里的白粥,莫名其妙的,难过这才后知后觉的漫上来。
情绪占据大脑,宿醉后的反应突然就冒出来了,连带着胃也开始绞痛,她捂住嘴,冲进洗手间,扶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下午,祁念回家,屋子里空无一人。
何女士一定不会要房子的,因为还有祁念,这对丈夫仅剩下的一丁点耐心,然而谈判的结果,却也显而易见,都不影响她不要祁念。
客厅里还有残余的,淡淡的烟味,闻起来莫名让人想吐,茶几上的摆设还跟昨晚一样,她看也没看,转身回房间补作业。
太敬业了,暑假一点作业没做。
不过,祁念兼职,并不是因为缺钱,打暑假工也只是不想跟偶尔回来的祁巍大眼瞪小眼而已。
祁巍虽然爱喝酒,早些年还做生意的时候是挺厉害的,生活费也没少给,偶尔喝多了,又或者跟何女士吵架之后,祁念还能莫名其妙收到卡里转账的信息。
愧疚么,还是别的什么心理,祁念不想懂。
何女士虽然不太关心她的生活轨迹,但隔三差五,也会给她发消息,问:“你爸有没有找女人回来?”
紧接着是转账,“祁巍不管你,妈妈工作很忙,没时间,你自己买东西吃。”
少之又少的关心里,对丈夫的怀疑在第一句,才是最后一点对女儿的耐心,反正无关痛痒。
好了,现在才是真正的无关痛痒了,连过程他们都要说跟祁念没关系,显得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外人,不需要开口,不需要说话,只用等一个通知,一个审判,心情不需要得到照顾,怎样都无所谓。
祁念从旁边撕张纸,在上面乱七八糟画了一通,又揉碎丢进垃圾桶,翻出耳机带上,才继续写作业。
她爸一天就没有回来,只是在晚上点才转了点钱给她买晚饭。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明天开学,祁巍没问,祁念也懒得提。
开学这天,祁念背了个包,拉着行李箱就打车去学校。
无栖一中在郊区,是住宿学校,周六早上放假,周天返校,如果不想回家,周末也可以留宿。
祁念在心里盘算要不在学校里一直住得了,反正回家也没人,她一边想着,靠住椅背昏昏欲睡。
昨天补完作业,又打游戏到四点,好不容易睡下,五点祁巍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就怒火冲冲,一听就是又喝了,“你以后少跟你妈联系!我……”
祁念把电话挂断,翻个身,就再也没睡着。
上个学期期末选科,暑假分班,新宿舍已经分好了,她拉着行李箱,凭借记忆,找到新寝室,站在309门前,推开门进去。
她来得晚,寝室里没人,但一侧的位置上已经收拾好了,祁念的床位在上铺,她爬上去铺好床,又找到自己的柜子,放好东西,然后背着书包,去新教室。
高二(10)班教室里人声嘈杂,大多数人都是新面孔,也有一些看上去就是之前同班的同学,正坐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祁念到的时候,门前的饮水机前有人正在接水,是个女生,察觉到有人来,侧身让开,再转头看过来,有点惊喜的说:“祁念,你也在这个班啊。”
祁念闻声抬眼,她没睡好,薄薄的眼皮垂着,校服外套的拉链也没拉上,因为热,袖子堆叠在小臂,没什么表情,显得有点冷冷淡淡,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她有点脸盲,没在记忆里想起这位人物。
“嗯?你是。”
“我跟你是一个班的,高一,真有缘,现在我们又在一个班。”
教室里几个几个的扎堆,祁念扫了一圈,径直走到后面,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放下。
正准备睡觉,余光瞥见窗外阮以礼经过,在教室门口,于是又站起来。
“来得挺早啊。”阮以礼把手里拆开的小零食递给祁念。
祁念看她一眼,走到一边栏杆,“你不也挺早吗。”她转身,背靠着走廊围墙,发尾被风吹得凌乱,手肘往后,搁在瓷砖上,有点凉。
阮以礼走到身边,“我们那老师都到教室转了两圈了,我就是想你了,上来看看你,”她扭头往身后教室里看了一眼,叹气:“离了我你该怎么办啊阿念~”
祁念笑一下,骂她:“滚。”
阮以礼学的文科,班级在楼下,高一开学,俩人一见如故,阮以礼八面玲珑,发现了祁念冷酷臭脸外表下一颗赤忱的心,当然她说这话的时候,没免得了祁念一阵冷嘲热讽。
俩人一个寝室,一年同桌,生死之交。
阮以礼成绩很好,选文选理都不耽误,主要是她家里想让她当公务员,认为选文比较有优势,死活不让她学理,她父母的电话甚至打到祁念这里,阮以礼本来就对选科没什么执着,这会正好不用纠结了。
正东扯西扯的聊着,老师都还没来,身边的阮以礼“咦”了一声。
“嗯?”祁念偏头,看见这人目光盯着楼下,于是转身,顺着她的方向看下去。
看清楚是谁之后,她了然。
说到这位,无栖一中要没人知道那就很奇怪了,成绩好,气质卓越,长相更是卓越,被人喜欢,赞叹得尽,明眸皓齿的样子任谁都会称赞。
就算是祁念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她的话,也听过很多。
去年运动会,仅仅是路过观众席,就已经被人传了个遍,那时候的祁念被阮以礼拉着去看她crush比赛,在观众台接受太阳的暴晒,心里骂得正凶,又被身边人的动静吸引,随着众人的视线,却只来得及看到这位在年级上小有名气的同学,高高的侧影。
而现在,她看着楼下的女生,身形欣长,闲庭信步走过走廊,转身进入楼梯间,听见阮以礼又咦了一声。
“她来得这么晚的啊。”阮以礼站直了。
“怎么?”
阮以礼拍了祁念胳膊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谢谢她,前天晚上,你喝傻了,我请她去接的你。”
祁念愣住,随后,她若有所感,转身。
那人上到三楼,从柱子和围栏的遮蔽里走出来,阮以礼笑眯眯跟她打招呼:“哈喽哈喽,昨天晚上麻烦你啦,真是多亏有你。”
直到跟前,祁念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多头,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肩背很薄,简单站立也显得亭亭玉立,听完阮以礼的话,先是笑了一下,说: “不麻烦,正好在楼下。”
这声音……跟前天晚上,自己朦朦胧胧记忆里的……
一模一样。
是她。
祁念抬眼,对方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两人目光交融,身边的人微微偏头,莞尔一笑。
“我是林时。”
祁念想走。
大爷的,我当然知道你是林时……
只是,祁念回想起昨晚,阮以礼这该死的怎么会叫这人来接……喝酒醉成那样……就蹲在路边边……看又看不见……有没有说胡话发酒疯来着……靠了……
她想杀了阮以礼。
心里跑马跑得飞快,但是不可能显露在外表,有老师从走廊那边大步赶来,不晓得是不是班主任。
告别阮以礼,祁念回到教室,刚到自己的位置,余光里,有人靠近,停在桌子旁边,随后一只干干净净的手搭在上面,轻轻地敲了敲,头顶有声音问:
“这里有人坐吗?”
“……没有。”
班主任是个男老师,叫王川,高一的时候教过祁念,说话总带着一种淳朴的理科生质感,穿搭更淳朴,物理老师标配,正在讲他的规章制度,又讲自己的处事方式,属于是给新班级的新同学们下马威。
祁念找出笔记本,唰唰唰写完,推到自己左手边的人面前,然后抬头好好盯着讲台上说话的班主任。
林时垂眸,见身边推来的笔记本,摊开的纸张一行字,笔迹写得很嚣张,明晃晃的。
“谢谢你。”
她视线扫过桌子上的笔记本,偏头,余光落在祁念侧脸,见她在认真听人讲话,于是把本子拿过来,在“谢谢你”的下面落笔。
“不用谢,小流浪猫。”
逗人的心思太明显了,存了心的,故意的。
祁念察觉到了。
她看完,没再接着写,把本子合闭之后丢在一边,撑着脑袋发呆,视线漫无目的。
班主任树立完威严,又是熟悉的竞选班委环节,祁念一边百般聊赖的摸鱼,想起阮以礼说过,林时成绩也很好,真正的大学霸。
颜值成绩双丰收是什么感觉,受人追捧,被人喜欢,祁念正想着,台上王川突然往这边看过来,笑眯眯的。
“哎,那个,林时,要不你来当学委,你成绩好,带着同学们一起学习。”
林时笑着摇头,是拒绝的意思,王川遗憾的叹气,“行吧行吧,不当学委就好好学习啊,”
祁念看她的新同桌礼貌的拒绝完班主任的邀请,随后自顾自的拿出笔记本翻开,她瞥了一眼,看上去应该是自己整理的东西。
谁开学有心思学习,看来这真是位学霸。
那人翻过一页纸张,手臂搁在一边,祁念目光顺势落在她的手腕上。
腕骨很瘦,明显又突出,指节也很有骨感,手指随意的蜷曲,被她无意识的拎了拎。
在这一秒,祁念忽然回想起前天,在模糊夜色里,停在自己面前的,干燥温暖的触感。
而自己实实在在的,被这只手牵握过。
喝到假酒了吧,祁念扶住脑袋,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