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晚风萧瑟,树叶被吹落,卷到街边,掉在行人的步子旁。
人影落在柜台前,小钟正蹲在角落里整理东西,看到有人来拿包裹,于是扭头朝最里面喊了一声。
“祁念!”
里间板凳拖动,随后有少女的声音响起:“尾号,名字。”
来人开口回答。
店内光线很亮,一小会儿,少女便拎着东西从摆满快递包裹的货柜走出来。
白炽灯明晃晃的打下来,落在她发顶,眉骨下遮住了灯光,薄薄的眼镜搭在鼻梁骨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下巴清瘦而白。
惨白的灯光下,皮肤白得尤为晃眼。
在台上捡支笔,和包裹一起递过去,声音跟长相一样冷淡:“签字,那边扫码。”
整理完角落里最后一个快递,小钟拍拍手站起来,走到柜台边拉张椅子坐下,看见这人懒洋洋靠着货柜,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啦?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祁念直起身子,一边走往里间一边说:“走了。”
小钟从善如流翻开手机软件追剧,头也不回,“行呗,路上小心嗯。”
没人回她。
习惯了。
拿上手机,祁念准备走。
小钟突然想起什么,伸脖子喊住她,“你是不是过两天开学了?”
祁念回了一句:“嗯。”
“嗷嗷,我知道了,拜拜。”
从快递店到家距离不远,祁念懒得走回去,伸手打了个车,看着窗外飞速闪过的建筑和街道,点开微信,打字:“我明天不来了。”
对面回复了一个欧克的手势表情包:“我晚点把工资转给你。”
“嗯。”
“那你今天还走那么早,要走了都不多陪陪我。”
祁念闭了闭眼,“我要补作业。”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租车在长林街路口停下,祁念把手机揣兜里,跟师傅说了声谢谢,推开门下车。
街道明亮,路灯吊得高高的,旁边一家小便利店,老板坐在躺椅上刷着视频,声音开得有点大,祁念扫过一眼,继续往巷子里走。
长林街这边建筑都不高,随便一个路口拐进来,是交错的街道小巷,绿化总是安排得很好,生活气息浓重,是钢筋水泥所不具备的。
祁念家房子在独栋,一共五层,她家就在第五层,楼下道路宽敞干净,围墙一棵高大参天的老榆树,树荫遮蔽了半边建筑,延伸到五层,夏天的时候,葳蕤的枝条能打在祁念房间的窗台上。
从围墙绕进去,人家户户,参差在熙熙攘攘的树影里,隔壁是一条小长街,走到尽头,连接车水马龙的无栖。
祁念站在楼梯口,踩了一下脚,声控灯没亮,她解锁手机,打开手电筒,左手扶住墙,摸上去有点硌。
爬楼,掏出钥匙,插进去,扭动,开门。
比灯光先到的是人讲话的声音。
嗯?祁念反手拉上门,抬头,跟沙发上的两个人对上视线。
“来了。”祁巍先说话。
祁念无视他,走到饮水机旁边,靠住墙,偏头去看沙发另外一端的女人,见那边没什么开口的意思,又把视线收回来,慢慢扫过随意丢在茶几上的几张纸,轻声问。
“这是什么?”
镜片有点脏了,她把眼镜摘下来,放进口袋里,视线有点模糊,灯光里这些人和东西,都不太真切。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那是什么。
祁巍酗酒,早些年,两人总吵架,通常,祁念坐在餐桌这边,支着脑袋百般聊赖,而对面吵得不可开交,不知道谁先起得头,筷子砸下去,汤汁溅了出来,落在桌布上,她抬眼看到,就会皱一下眉头,小小的啧一声。
后来两人开始分居。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和平的待在一起了,最起码看上去是和平的。尽管她爸她妈坐在沙发两端,中间一条楚河汉界,而祁念站在一边,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茶几上的几张纸。
烟雾缭绕,充斥整个客厅,裹得人喘不过气。
何女士先开的口:“小念,你先回房间。”
祁念没动,只是紧了紧环抱的胳膊。
相顾无言。
祁巍坐不住了,把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又点燃一根,呵斥:“这是我跟你妈的事,跟你没关系,回你的房间去。”
又是这句话,又是跟你没关系,祁念轻嗤一声。
那怎样才算有关系,呼之来挥之去,随便丢到哪里都可以,不论有没有人管都可以,是么。
祁念站直身子,扭头往外走。
夜幕已至,四下宁静,从楼道里出来,穿过小巷,街道上行人稀稀散散,偶尔有车辆驰过,祁念站在路口,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很紧,眼角发涩。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摸出手机,给阮以礼发消息。
“你在哪里。”
抬头,看向宽阔的街道,抬腿不知道去哪儿,最后还是凭直觉迈了步子。
手机响一声,阮以礼:“在外婆家,她老人家过生日,才折腾完,累死我了。”
祁念正好走到一家便利店,她打字,“不在无栖?”推开门进去,径直拿了两瓶鸡尾酒放到窗户边的桌上,又转身去拿冰杯。
“是啊,挺远的还,要不是亲外婆我都懒得来。”
祁念弯腰拿起一个冰杯,琢磨一秒,又拿了一个,“废话,难道还有表的。”
“不好说,得问我老妈。”
神经病,祁念回到位置上,“不在算了,再见。”
阮以礼发来一张照片,祁念点开,背景里是喧嚣热闹的客厅,人也很多,装饰和礼物琳琅满目,宾主尽欢。
“累到鼠。”
“对了,你问我在不在无栖,干嘛。”
路灯穿透玻璃,折射出暖黄的光线,就落在杯子旁边,祁念仰头一口气喝了满杯,透心凉,她止不住咳嗽,缓了好一会儿。
“没事。”
“哦哦。”阮以礼没多想,“我老妈叫我了,一会儿聊哈。”
祁念把手机摁灭,推到一边。
十一点,便利店关门,灯光在眼底下晃,祁念步子不太稳,她冷着脸色走出便利店,在不远处的长椅坐下,垂首去找手机。
感受到酒劲逐渐漫上来,她靠住椅背,手指关节揉着太阳穴。
小屏幕的光亮一下子亮起来,她耐着性子解锁,密码输了两遍都没对。
祁念烦得阖了眼。
阮以礼正在收拾客人送来的礼品,口袋里手机振动,她走去阳台,看到来电姓名,于是很快接通。
“你今天话挺多啊,祁念。”
对面没动静,阮以礼:“又想干嘛。”
祁念静静呼吸,片刻后才说,“我今天去你家,通知你。”
她语气里有停顿,尾音有点拖,阮以礼听出来了,“你喝酒了?”
“嗯。”
“你在哪,定位发给我,我给你打车。”
祁念扶住长椅,头有点晕。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跳出红色字眼,她没看见。
“电量不足,30秒后自动关机……”
没听见对面说话,阮以礼连忙继续问,“喂,听到没有,把你的定位发给我,快点。”
电话被挂断了。
她又打了一遍,“你所拨打已关机……”
好家伙,祁念这个挨千刀的,一个人也敢出去喝酒,大晚上的。
完蛋,她家那样,她肯定不会回家的,阮以礼盯着通话界面,一边想要怎么办,一边退出通讯录,点开微信,手指下意识翻了两下,在最底下看到一个名字。
阮以礼家在市中心,别墅区,从这边过去不远,门前就是繁华喧嚣的商业街,灯火通明,能热闹彻夜。
祁念不喜欢走正大门,有点远,而且人很多,每次都走北门,前段时间路灯排查整修,到现在都还没弄好,阮以礼就是因为知道她的习惯,所以才担心。
周围空无一人,反衬得杂七杂八的声音很突出明显,不知谁家的狗被惊动,一阵乱吠。
祁念右手扶住路边的墙,手背可以看到因为用力而凹出明显的筋骨。
昏暗的居民楼灯从远处照过来,本来就很暗,道路边茂盛植被,遮蔽光线,没有路灯,更看不见了。
右手被粗糙的墙面磨得生疼,祁念停下,收回手,很轻的收拢一下。
脑袋昏昏沉沉,像被人打了一样,努力尝试在昏暗的光线里视物,眼睛尤为疼。
她背靠墙,也不管脏不脏,闭着眼睛低声骂了一句,慢慢地摸索着蹲下来。
夜未眠,高档小区宁静而祥和。
有人从楼栋里走出来,点亮手机电筒,抬腿走下台阶,绕开花坛,步子落得又轻又稳。
几分钟后,站在桂花树下,林时停下步子。
沿着墙面看过去,有人安静的蹲在角落里,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后,埋着的头偏了偏,接着没有其他动作。
林时停在她面前,蹲下来,手机向下,只留能视物的光亮,尔后轻声问: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茶水似的一把嗓子,薄薄的,语调放得轻,本就是清润的嗓音,此时听起来更加温沉,祁念愣了一下,睁眼,下意识去找光源。
林时先是闻到淡淡的酒味,不浓,鸡尾酒的味道,看到人抬头,才看清少女的长相。
皮相生得很好看,很白,衬得红了一片的眼尾很显眼,不看自己也不回话,反倒偏头去找自己的手机。
于是轻声再问一遍:“嗯?”
视野里左下角有朦胧的光,看不清晰,眼睛又开始疼了,祁念看向身前的人,也像是蒙了一层朦朦的雾,她闭了闭眼,开口:
“看不见。”醉酒的声音不太清晰,有点闷。
林时视线停在她的眼睛上,瞳孔是干净的琥珀色,只不过没有聚焦点,看她把眼皮垂下去,不看人了,林时温声说:“起来,有点脏。”
祁念摇头,又停下,下巴搁在膝盖上,小声说:“不要。”
林时:“阮以礼让我来接你,还走得了路吗?”
也许是对面声音实在是好听,低而缓,又或者是喝了酒的缘故,而酒精总是叫人柔软,浇得人不清醒,祁念又摇头。
“不要。”
“……”
林时气笑了,好一只小流浪猫。
她真的笑了一下,只不过声音很轻,不注意就会漏掉。
两人离得很近,祁念听到了,于是疑惑地抬起眼睛。
“好了。”林时四下看一圈,手机换到左手,把干干净净的右手摊开放在少女身前,尔后开口:
“走吧,我带你走。”
祁念低头,垂眸看身前的手,掌心向上,手指并拢,微微蜷曲,薄薄的,就停在面前,干净又温暖。
明明视野里周围还像是有朦胧的雾气,光线也不太好,眨一下眼睛,疼得能清晰得感受到眼底漫出来的水渍。
可是很神奇,她居然看清楚了上面轻浅的指纹。
近到自己一伸手就能碰到。